“一起玩、一起玩啦!梅姐你最好了,好不好嘛?”
殷小妙压根不准备跟韩素梅讲道理。 而偏偏韩素梅对她这无赖做派还生不起气来:“死靓妹,你哄到我开心,我就考虑下。”
“梅姐,你没看过我舞狮吧?你找空,我们聚聚,你来看我舞狮。”
殷小妙这么对她说。 韩素梅笑了起来:“好啊,我到时看你攞起狮头有几威!”
她自己没有察觉,但电话那头的殷小妙,却对她道:“梅姐,你今日心情靓多了,听落放心好多!”
挂了电话,韩素梅不得不面对这个自己本来没察觉的问题。 尽管嘴上嫌弃着丈夫的“自作聪明”,但明显他自作聪明之后,自己还是开心了的。 她突然有点讨厌自己了。 她在车库停好车,走进电梯,突然便有了一丝期待。 也许,,今天打开门,他就在家里,等着她回来? 但是凡事有希望,就有失望。 特别当她推开门,从玄关到客厅到卧室的玫瑰花。 在客厅的沙发,还有一封信。 她打开,是丈夫那仿颜真卿又没练到位的字体,上面写着一些:下水道我用药水通了一遍……浴缸的排水口有一堆头发我清掉了……感应灯的感应元件有问题……你不要生气,我错了。 韩素梅越看脸色越冷,最后气得把那封信撕得粉碎,咆哮着把那些玫瑰花疯狂地砸烂。 她的双手,被玫瑰的刺扎得鲜血淋漓也毫无知觉。 所谓出离了愤怒,不外如是。 仅仅公司估值就得几十亿的总裁,她需要他来通下水道、清浴缸和换感应灯吗? 韩素梅砸累了,瘫在沙发上,她胸膛如风箱一样,不住地起伏。 其实最让她生气的,是最后那一句:“你不要生气,我错了。”
二十多年前,他把他们两人的积蓄,包括她从日本回来时,带的化妆品和电脑、相机都变卖了的钱,全亏光了时,就是这么对她说的。那时,她可以接受,毕竟他只是一个扳金专业的大专生,毕业后如果学以致用就是一个修电梯的,他要去做投行,交学费,她可以接受。 但在二十多年后的现在,她真的无法接受啊! 韩素梅看得满地的红色的玫瑰花瓣,如是她片片碎裂的心肝。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当韩素梅在她空旷得足以传来回音的豪宅里,痛哭流涕时,殷小妙听见隔壁又开始吵闹。 “如果你一个月给我十万,你愿意干啥,你干啥去!”
刘洁铃极标准的普通话,让她家里的争吵如新闻联播一样清晰:“你有吗?“ “你要一个月给我十万家用,我要敢问一声你干啥了,我他妈扇自己一耳光!”
“我要敢叫你去接小孩,不用你说,我自己拿把刀就往自己身上捅个三刀六洞!”
她极度的愤慨,歇斯底里之际,,还伴随着玻璃和瓷器狠狠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坐在阳台藤椅上的李子轩,吐了吐舌头,冲着殷小妙举起330Mlr的啤酒瓶,轻轻碰了一下,然后笑着低声说道:“我一个月给不了你十万家用,我去倒垃圾。”
谁的生活也不容易,自己在家开玩笑也罢了,但他刻意压低声音,以至如同耳语,以莫伤害到邻里。殷小妙笑着皱起鼻子,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哼哼,算你识相!还不快去?”
说着她便作势要将手里啤酒瓶往地板上砸。 李子轩笑得乐不可支,提着四五袋垃圾,匆匆下楼而去。 狭窄的巷道,一出门,李子轩几乎就跟隔壁刘洁铃的丈夫撞到一起。 李子轩主动向对方打招呼:“老友,食左末啊?”
但看起来刘洁铃的丈夫,似乎有些社交障碍,或者是自卑,吱吱唔唔了一阵,才挤出个笑容,冲着李子轩点了点头:“系啊、系啊。”
简直就是问非所答。 李子轩看着便也笑了笑,不再搭话了。 把垃圾按着分类扔到垃圾桶里,刘洁铃的老公,掏出烟递了一根给李子轩:“烟有点差。”
他要不说这一句,李子轩就拒绝了。 戒烟,本来就是整个社会上大的趋势。 但听着这个颓废的中年男人,带着歉意这么说,真的就教人很难拒绝。 接过烟,李子轩道了谢,跟他走到边上凉亭坐下,对了火:“贵姓啊?我叫李子轩。”
“小姓赵,叫我老赵就得了。”
刘洁铃的丈夫这么说道。 老赵不单颓废,而且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悲观,一根烟没抽完,聊天不经意聊到:“做生意,都赔完了,现在靠老婆撑住,我真系仆街啊!如果没我老婆,我妈住院费我都交唔起!”
然后他便泪涕齐下,真的连烟都打湿了,他的嘴唇哆嗦着,拉着李子轩的手:“你不要误会,我老婆其实人很好的,她骂我,那是我抵死啊!我是个废柴啊!”
老赵颤抖的手,又摸了根烟点上,抽着鼻子,又说道:“李生、李生,有没咩机会赚钱啊?有㗎话,带携我一下啊!我卖血都肯的啊,但系我有乙肝,医院不收,如果有人肯要,我可以便宜些卖血的啊……卖肾都得啊,有人要,我可以㗎!”
李子轩被他说得,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这才见了两三次面的邻居,一根烟的交情,怎么就扯到卖血、卖肾了? 突然间老赵放声大哭起来:“我真系没想到,折堕成甘样啊!连个仔要交千八蚊校服钱,都拿不出啊!又要开声问我老婆要,她又要交房租,又要顾吃饭,又要顾我老母住院,她再好的脾气,都会爆啊!我死左算拉!最好来只车撞死我,赔点钱给我老婆!”
李子轩真的听不下去,倒不是说老赵烦人,而是他那种悲切,真真实实,教人无法漠视。 “赵哥啊,你有没试过微信上,那些募捐小程序?”
李子轩长叹了一口气,帮他出主意。 但痛哭着的老赵,摇了摇头:“唔得㗎,我老婆连居委叫填特困补助,都不让我填。”
“点解?”
李子轩就不懂了,到了一千八百块校服钱都拿不出来的地步啊。 “我老婆话,咬牙撑得住,就不要去浪费社会资源,留给真正有需要的人救命用。“ 老赵一边拭泪,一边对李子轩这么说。 其实,刘洁铃并没有这么叮嘱他。 刘洁铃拒绝的原因,是觉得拿这种救济,以后置业也好,买奢侈品也好,报税也好,担心有麻烦。 用她的话讲:“就不安逸了。”
她追求的安逸,不是躺平,也不是绝望的随波逐流。 正如那些年轻时身段纤细时的衣裙,她从不曾丢弃。 并非不能断舍离,而是她从不曾放弃希望。 就算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