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终于有点冬季的模样了，而殷小妙她们的醒狮，也愈来愈生动、活现。　　韩素梅这大半个月来，已经很少过问这边的事务，甚至很少过来了，毕竟抛开她与蔡家豪之间的家庭问题之外，这里说破天了，也不过是一两百万投资的项目罢了——事实上在公司报表上，还会更少一些，比如场地，就是上一个项目的沉没成本再利用；而那两个过来负责后勤、行政的男女，也是从其他失败项目里，分流出来找地方安置的人员，他们的薪酬至少目前来讲，其实并不由殷小妙她们这个项目支出。　　今天韩素梅过来，是因为有意思投A轮的甲方，已经沟通到一定程度，想过来实地看看。甲方派过来的人员级别并不太高，但对方有位副总一起过来，却是韩素梅的老同学，出于礼貌，她便过来作陪。　　“Dolores，久违了。”

风度翩翩的Mack，轻握韩素梅的手，虎口不超过她的第二个指节。　　他并没有兴趣去看舞狮，在韩素梅向他介绍了殷小妙之后，Mack就笑道：“很优秀的项目负责，至少在我看来，有底气，也有把事做好的自信，没有太强的功利心，对于这个项目来讲，应该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然后他就把随行的负责人介绍给殷小妙，顺理成章地，由他的手下，去跟殷小妙对接。　　而当殷小妙跟Mack的手下过去梅花桩的操房，Mack并没有跟过去的意思，他在跟韩素梅寒喧，聊一下当年求学的往事，然后双方得体而有默契的轻笑。不论是殷小妙还是Mack的手下，当然没有人会不识趣地问他们是否要一起去看梅花桩的醒狮配合等等。　　当其他人离开了视野，靠在健身房入门的沙发扶手上，Mack望着韩素梅，意味深长地对她说道：“Dolores，你得请我喝一杯。”

她知道Mack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所以她没有说什么，示意他跟自己到办公室。　　在办公室坐下之后，韩素梅开始烧水，她很坦然地对Mack说：“这里没有酒，只要茶。”

Mack突然就飚出一句土味情话来：“只要看着你，喝什么，对我来说都是酒。”

韩素梅一边放茶叶，一边笑着摇头，他第一次对她说起这句话，还是在二十多年前。　　“你那时候住在世田谷的富人区，看我穿得单薄，让我跟你回去，送了我一件对你来说过大的牛仔夹克，然后请我去楼下吃了鳗鱼饭，转眼二十多年了，宛如昨日。”

Mack坐下之后，看见茶几上有烟灰缸，便点上一根烟，笑着这么说。　　世田谷在新宿来讲，的确是属于富人区。　　韩素梅的父辈应该说就是改革开放先富起来的那群人，又是极信奉“穷养儿子富养女儿”的，何况她能上早稻田大学，当然不会让她受罪，所以当年就给她在世田谷租了复式的公寓。　　对于当时是穷学生的Mack来讲，当然是记忆犹新：“后来我还去过一次，找你借书，在你公寓的露台，你请我喝从国内寄过去的“鸭屎香”。那天记得天气很好，抬眼望去，能看到富士山雪顶。”

韩素梅泡好了茶，端了一杯放在他面前：“六十岁以后，咱们再这么聊，行不行？”

“好茶。”

Mack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喝茶。　　但他说了，她应该要请他喝酒，自然是有原因的。而面对韩素梅，Mack也并不准备吊她胃口。如果他想谋取什么，也许那一晚在琶堤的重遇，会比现在有利千百倍，对于他来讲，韩素梅是他青春回忆的锚点：　　偶尔回眸，他就能从她眼里，看见往昔日自己的青涩——那是他不再拥有的单纯。　　Mack拿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操作，一边在嘴里说道：“你记得咱们入学是哪一年，而我恰好用这年份做了锁屏的密保，所以你帮我接电话时，无意打开了这个文件。”

然后他把手机递给了韩素梅。　　韩素梅看得很快，愈看脸上的笑容就愈浓了，笑到最后，便有些狰狞。　　她拿自己的手机，对着Mack的手机屏幕拍了几张照片。　　然后把手机扔回他怀里，很直接地说：“不留你吃饭了。”

Mack很理解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但在走出门口的时候，他回过身，轻轻虚抱了一下韩素梅：“嗨，无论如何，要好好的。”

他没有给她任何承诺，也没有任何义愤填膺之类的语言。　　对于他和她的个性，这些都是多余。　　但他希望，她好好的，哪怕遥远，但抬头便见，熟悉的银辉，就是安慰。　　韩素梅在Mack离开这后，跌坐在沙发上，脸色渐渐变得很难看。　　刚才那份文件，显示了蔡家豪，仍然去推之前被她否决的那个项目，筹募了其他多家基金、投资公司，那可不是殷小妙这样，对于他们开玩笑一样的项目，而是动辄以亿、十亿计的项目！　　“为什么这么大岁数了，还是这样呢？”

她喃喃地说道，双手掩面，坐在沙发，一动不动，如是石像。　　他仍然想证明自己，比她更强。　　这些日子的重归于好，他想证明自己是爱她的，就算对她无所求，也仍是爱她的。　　其实他干什么，她一眼就能看穿了，跟二十年前并没有太大区别。　　他这二十多年在成长，她也并没有止步不前。　　所以她真的是出离了愤怒，气得骂了句家乡话：“早死仔！怎尼质旦败！”

大意就是：怎么会这么蠢！　　但这种动辄以亿、十亿投入的项目，已不是她能帮他收尾的事了。　　也不是说停就能停的事情，她再愤怒，也无济于事。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的是王婷，她看见韩素梅，便如老鼠见了猫：“七老婶，那小妙姐说你找我？”

“为啥看不上阿广？”

韩素梅实在没有心情去婉转了，直接就把事情问了出来。　　韩素梅很直接：“你看不上他，是你自己的事，我也不打算劝你，但我想知道理由。”

对其他人，不论赵哥还是卢珍，王婷这能讲脱口秀的嘴皮子，那可是一套一套的，可是在韩素梅面前，她特别老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讲：“他，他长得丑啊，一辈子对着那丑脸，我受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