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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将府千险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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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大惊失色,猛然站起:“什么!伤得这么重,是怎么伤的?把当值的太医都召去将军府!”

夏挽紧紧盯着前来通报的人,总觉得面熟,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这种异常的感觉让她心下不安,却又如在活水中捞月一般,看不清也摸不到。她又看了看在上位脸色不好的皇帝,不禁感慨,西陵、东宛的皇帝真是世上两个极端,一个禽兽不如,一个情大于天。只是个将军的儿子而已,就能把他急成这样。皇后安慰性地拍了皇帝两下,转头轻声吩咐:“宴席撤掉,备轿去将军府,也告知那边一声。”

跪在地上的将军府小兵答先前皇帝的话道:“洪水没了沧州,少将军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孩子,自己被卷走了。找到他的时候,只剩一口气,念叨着要回京见老将军最后一面......”皇帝倒吸一口冷气。同时,夏挽眉头深深皱起。沈子青和谢棪同岁,是京城大员中为数不多的让皇帝注意得到的孩子。他品行上乘,十六岁自请到边关镇守,战事平息了些又去做刺史,在外历练得不少。弱冠风华少年,如果真的这样消逝,实在太可惜。同时,皇帝还想起了前些年跟沈子青一起走南闯北打仗的谢棪。如果昏迷不醒的是谢棪,如果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说要回家见见父母的是谢棪,如果保不住命的是谢棪......皇帝后心发凉,他想象不到自己会有多痛心。儿女是父母的血肉,失之犹如失命。皇帝稳下心神,命令道:“走,去将军府。”

皇后上前站在他的身边,神色威严地说:“要什么奇珍异宝,只要有,就用,不必过问这些,尽全力把子青治好。”

她偏头看着身旁沉默的男人。又柔和下来:“别担心,会好的。”

皇帝抓住她的手,低声说:“我们一起去。”

夏挽听到沈子青受伤病危是因为救人,立即拐了个弯奔向将军府。她有些猜测需要证明。将军府前已经摆好了接驾的仗势,但是沈义没在其中。夏挽的心又沉了一些,恐怕情况比她想的要糟糕,沈义已经需要随时随地守在床边,不能出门接驾了。她也不管礼数,拉住一个要进偏门的伙计,喘着粗气说:“我......我要进去,我是夏挽。”

那伙计被她扯了个趔趄,正想发怒,听到她说自己是夏挽,顿时来了兴趣。“你就是昭玥公主!”

夏挽怒道:“是,现在可以让我进去吗?”

伙计为难道:“你不能进将军府啊。”

夏挽大声道:“我是沈家义女,你说我能进不能进。哥哥出了这么大事儿,我来看看不行吗?”

伙计依然很为难,他示意正门:“那你怎么不从正门走。”

夏挽急得想打他:“你没看见正门要接驾吗!怎么一个男人话这么多!”

伙计平白无故被她吼了,委屈巴巴地反驳:“你着急,你非得要进,你就先走嘛,我也没跟你抢这个门。”

夏挽一股火憋在心里,吐出一口浊气,以最凶的语气说最客气的话:“谢谢。”

撂下话,她就跑进去了。伙计站在原地思考,传闻沈义将军收昭玥公主为义女,就是为少将军娶她做准备,全府上下都十分好奇这位他国公主的长相,今天竟让他给碰见了,这就是少将军喜欢的类型吗?不得不说,长得真不错,性格也很可爱。瞧瞧,为了看小情郎,都跑得喘成这样了。这就是爱情!伙计兴奋地“呼”了一声,充满干劲地进门。夏挽绕过满地残破的刀枪剑戟,从不多的房屋中找到围着的人最多的一所,站在窗外喊道:“义父!”

屋内安静了须臾,窗子猛地打开,沈义的脸冒出来,他盯着夏挽问:“你来干什么?”

夏挽镇定地说:“救人。”

看到沈义有些犹豫,夏挽咬咬牙,继续说道:“蒋仲之给将军保证的是,子青哥哥会毫发无损地回家。如果中途不出现任何意外,的确会是这样。将军现在怀疑我,我也在怀疑别人。洪水不会下得这样快,将军的身手又何至于救人不成反陷其中?我虽住在千息客栈,但太子殿下并不会为我保驾护航;我虽占着未来晋王妃的名号,但所有人都知婚事你不情我不愿。在西陵,安国将军府是我最开始的,也是最后的依靠。谁都有可能对子青哥哥不利,唯独不会是我。子青哥哥为什么会受伤,或许……”夏挽停顿片刻,“是天意。”

是天意。而西陵的天,冠姓为谢。沈义沉默着注视着夏挽,说:“你不是要游山玩水,再也不踏进永定一步?如今参与这些事里,不算出尔反尔吗?”

夏挽心里一惊,大念不好。她太过着急,尝试用这个机会让皇后相信自己的医术,只要皇后首肯,她定能找到三圣手,提出退婚远走的条件。谢修一边并不好推进,自己在楚渊那里的人情也用掉了,还被谢棪摆了一道。她一个劲儿地想着巴结皇后,却忘了掩盖锋芒。初来西陵的当日,柳云韶满含怒意地对她说,客居他乡,勿要张扬太过。当时她伶牙利嘴地反驳回去,说自己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可她心知,柳云韶说的是对的。的确不能任人欺辱,但也万万不得太过夺目,走在人情世故、权力争夺的细丝上,寻求退一步的海阔天空。她来西陵前盘算过许多,可毕竟从未踏足风云永定,算无遗漏是不可能的。夏挽手心里沁出密密麻麻的汗,面上显出些许紧张:“我住在千息,必然受柳老板些许照拂。”

沈义看着明显在强撑的小姑娘,并不相信她的鬼话。夏挽方才一番话,意思是沈子青本该被她安安全全救下,在半路上出事是由于朝中有人觊觎他的性命,而她急忙跑来搅和这一滩已经看不见底的浑水,是太子谢棪的意思。处处是漏洞。但沈义没有拆穿她。他不想拆穿,也没必要拆穿。夏挽就像个华而不实的花瓶,或许连花瓶都称不上,只能算是个烟壶,走进了看还有裂纹。她看似身份高贵,是个公主,实则两边嫌弃,随时随地可以消失。对于沈义来说,她没有丝毫威胁。于是并不在乎她说的是真是假,心里还在盘算什么,而是说道:“先进屋来。”

夏挽点头,走到内室查看沈子青的伤势。青年虽人事不知地躺在榻上,身型却仍然挺拔如松柏,长发如打磨过的墨玉铺散在白色的被褥上,还有些散在身前。身上所穿本是简朴的深蓝色行军布料,搭眼可见的粗糙,可被几缕青丝枕着,平添了些许高贵。任何人一眼望去,首先记住的是便他的发。上下摸索,摸脉相面后,夏挽神色凝重地回身,对沈义说:“不是溺水,不是受伤,是中毒。”

永定城地处南方,如今冬月已快过去,仍是秋色景象。秋叶掉落后刮到街上,被人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有些叶子必然会掉,就像有些雨必然会下,有些事情必然会拦在人生的路上,让人碰了就心碎。夏挽从没有停止过奔跑。在已经历的十七年中,她不敢停下来,怕再也抬不动腿,怕停下来就要叫苦喊累。从将军府出来后,她越走越慢,直到静静站在路上,看着攀不住树干的枯黄叶片,无可奈何地被带走。世事皆如人,人困于世事。想起刚刚沈义听到“中毒”二字,丝毫没有显现出惊讶的脸,夏挽隐隐感到有些后悔。这浑水,她貌似淌错了。他知道沈子青是中毒,他知道有人要置沈子青于死地。那他为什么不禀报皇帝?为什么让府里的亲信通传沈子青是受伤?而沈子青的中毒,也很奇怪。说不深,的确不会伤身耗神,但他的昏迷不醒也不是作假。是谁会冒着刺杀朝廷命官、大将军的独子的风险,去浅浅下一次毒?夏挽想的头痛,她再也不想思考这些问题,明明是打算来西陵养老的,怎么会越陷越深呢!回到客栈后,她同蒋达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蒋达侧身坐在靠窗的梨花木质高凳上,轻轻摸着下巴,看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确认道:“你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没再碰上陛下和皇后娘娘吧?”

夏挽称否。“那就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行事匆忙,落了把柄,但也是无可指摘之举。从我向安国将军府传递消息时,我们就卷入透明的纷争之中了。如今事无他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顶顶重要的是,”蒋达转过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定要让他们这些做官的做皇子的相信,你是真的要走,绝不贪图半分荣华富贵。”

夏挽叹了口气,说:“我不能全然单纯,也不能全然锋芒毕露,引人猜忌。这种日子过起来,倒还不如在东宛宫中混口饭吃自在。”

蒋达莞尔:“谁说不是?我是纯读书人,对尔虞我诈只算懂,称不上擅长。可有人是真真儿地享受勾心斗角,斗赢了,可就能升官发财,福笼三代。”

夏挽接道:“那就让他们弹冠相庆去吧。”

说罢躺在贵妃榻上,摸索着小桌,发现桌子上竟无半份吃食,感慨道,“菱叶三天两头地虐待我,现在连个水果、零嘴之类都不给吃了。”

“在宫宴上没吃点东西?”

“岂止!连个位儿都没捞到坐呢,就跑将军府去了。”

“那菱叶呢?”

此话一出,夏挽和蒋达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重复道:“菱叶去哪儿了?”

布鞋踏过地板的声音响起,菱叶极其喜欢的一件藕荷色大氅的衣角擦过门框,下一秒衣裳的主人出现在门边,说道:“宫宴乱成一团,我没寻到你的踪影,便回来了。”

夏挽看着菱叶手里拎着的包子,说:“又去了那家包子铺,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

菱叶微微昂起头,走近些,将包子放在小桌上:“此次非也。我们三人身无长物,花起钱来却不符合荷包的厚度,今天已是家徒四壁,明日可能就要睡大街。包子便宜个儿大,以后都只能吃得起包子了。”

蒋达听见“包子铺”三个字,略微有些紧张,他正是骗夏挽说谢棪是经常光顾包子铺的一个油头肥耳公子哥。听到菱叶的话后,蒋达把什么谢棪什么公子哥都忘到脑子后边,满心满眼的都是钱。他一转眼睛,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销金窟,赚金处。你们想不想知道,哪里来钱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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