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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青挽当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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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的不错。柳云韶何必对蒋达有不满呢?先有期待,再有不满。柳老板能对蒋公子有什么期待?蒋达心里闷闷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裹着厚被子被扔进冰水里,好不容易听到冰面破碎的声音,又立刻被冷气裹挟着沉去。别被长相骗了吧,蒋仲之。她可是柳云韶。没等他有什么反应,柳云韶说道:“咄咄逼人的不是我,是你们。在别人的地界上肆意探查,非君子之为。”

她略有停顿,似乎思考了什么,然后继续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担心太子殿下会对你们动手。不会的,昭玥公主现在依然是准晋王妃,占着个联姻的绝佳位置,晋王膈应着呢。这情形,太子高兴都来不及,何必动你们?”

信你个鬼!明明柳云韶说得有理有据,但蒋达就是信不了。谢棪突然在街上出现,调戏夏挽一句就跑了,第二天他就翻脸利用夏挽给晋王下套。这种男人能信?冷血无情!如果夏挽知道,头天笑眯眯对她说话的人,第二天就把她扔出去当地炸子使,还不得哭鼻子。这么个人,他是那种因为夏挽留着能膈应晋王,就不下杀手的人吗?比起心慈手软、留人一命的菩萨,谢棪更像是用完了就踹的大恶人啊!蒋达完全不了解谢棪是个什么人。或者说整个世上都没人能了解谢棪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只有面前的柳云韶是个例外。他不了解,所以他只能做两手准备。也许谢棪真的如柳云韶所说,不准备对夏挽做动作,只是在告诉他们不要再查行运楼。也或许,他里外不一,说的比唱的好听,根本不是这么打算的。无论谢棪到底属于哪一种,蒋达都得做好准备。蒋达走后,柳云韶直接在那家客栈就地歇息了。她从小到大没出过永定城。作为商人,她接见四面八方来客,但从不跟着商队跑生意;作为谢棪的下属,她帮着谢棪打理好一切关系,查所有人的底细,忙得没时间露面。看起来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实则是个没出过远门小家雀。所以,在迫不得已跑了两趟台州之后,她累的够呛。身体累了,脑子不累。她躺下之后,心里还是一堆事压着转。从最近的事开始想起。最近的事,也就是夏挽的事。蒋达忧心忡忡地上门来问这事,可真是把柳云韶逗笑了。起因很简单,有一日谢棪随口说,让她给夏挽送点钱,听说他们几个都穷的去赌场了,还去的是行运楼。柳云韶立刻警惕起来。行运楼可不是一般的赌场。他们三个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谢棪只说了那一句,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柳云韶来办。钱,柳老板有的是。而谢棪所谓的“剩下的事”,自然是好好查查这三个人为什么会去行运楼。她查到蒋达三人经常去盛和包子铺吃东西,这家包子铺和行运楼里的很近。如果是这样才去的行运楼,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怕就怕三个人里最尖的蒋达另有心眼。更何况,她还查到蒋达勾搭上了徐临!真是什么狗屎运都能让他遇上。徐临是江南七州的巨贾徐家的长子,因为不喜欢家里给他安排这安排那的风格,行踪飘渺不定,上一秒在雍州下一秒瞬移到冀州。柳云韶答应徐家把徐临抓回去答应了三年,只抓到过,从来没成功送回去过。后来她和徐临约法三章,她不送他回家,徐临也不准跑了,只能在京城呆着,呆在她眼皮子底下。二人的猫鼠游戏这才罢休。这么狡猾的徐临,蒋达就这么遇上了,还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进了寻羽茶楼。真是岂有此理。可疑,太可疑了。信蒋达做事没打算盘,不如信谢棪没有称帝之心。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都让柳云韶操碎了心。总之,柳云韶为了敲打可疑的蒋达,不顾自己的行为多可疑,给人送了钱,结果就是把蒋达吓到了。柳云韶实在没想到,蒋达会以为谢棪想杀他们。谢棪的确不是个好人,要是他觉得夏挽威胁到他了,什么皇嫂弟媳,管他是谁,人头落地就完事了。他留着夏挽,只是因为夏挽和楚渊还有事没结清,而且这个小姑娘在皇后面前大放厥词,说能找来三圣手,治好皇后的疴疾。这两个理由,才是他没对夏挽下手的原因,和柳云韶所说的“膈应晋王”八竿子打不着边。不过她一点都不愧疚自己对蒋达说谎,她、蒋达、谢棪、夏挽,四个人就像陷进一个漩涡,在棋盘上互相试探,全都满嘴跑马车。最跑马车的是双方的会面代表,也就是她和蒋达。柳云韶也是没有办法,她不好意思对蒋达说:“怎么会呢?谢棪很善良呀,不会杀你们的。”

也不能说:“是啊,谢棪本就打算用完就搞掉你们。”

模棱两可,捉摸不透,才是官场的最佳话术。她就是这么干的,并且适当润色了谢棪目前还没动手的理由,意在糊弄蒋达一阵子。她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谁都别想看透谢棪。日子就这么过去,很快,年关将至。距离夏挽来西陵,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了,从东宛出来时的冬,到抵至西陵时的夏,再到永定皇城的冬。夏挽记得沈义告诉过她,让她入了小年就去安国将军府找他。眼瞅着要进腊八了,夏挽还是不想去。沈大将军和沈小少将都是一身正气、风采凛然的人物,看起来绝对是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形象,属于是半夜三更在街上一对一相遇了,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他是来保护我的吧”而不是“他是坏人”的类型。可那都是对西陵老百姓来说的。夏挽既不是西陵人,也不是老百姓,一点都不涵盖在沈义的保护范围内。不得不承认,她有点害怕沈义。不然也不会先是派蒋达去游说,后推了义女花宴,二次三番地拒绝去将军府了。但是她总有推不掉的那天。沈子青醒了。这次的消息来源依然是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将军府管家,夏挽挂起标准的公主微笑应付完了他,转头欲哭无泪。沈子青醒了,和她有什么关系?沈将军让管家来传信,是非要她去看看的意思啊!同一时间,皇贵妃,也就是晋王谢修的生母,夏挽名义上未来的婆婆,也邀请她到露华宫一叙。送给她的那帖子是刺绣的,极其精美,连字也是用上好的山云墨写上去的,不洇不透,还飘香,处处透露着华美和铺张。也不知是谁写的簪花小楷,怪好看的。“我跟她有什么好叙的?一看就没好事,她恨不得我就地消失呢吧。”

夏挽捧着看起来就贵重得不得了的请帖,感觉身上的压力很大,简直要把她压垮,“为什么一要过年,一个两个的就想起要折磨我啊?”

蒋达拧着眉头:“称病,都别去了。”

“多不吉利。”

夏挽盯着帖子上的花纹,轻轻地说,“长恨此身非我有,真符合我的心境。”

夏挽写了长长的回信给皇贵妃,先是表达万分歉意,又是说因为将军府留她过年,自己实在不方便去露华宫讨嫌,把沈义拿出来溜了一大变,自鸣得意地将拒绝信交给千息的伙计,让他帮忙把信送回宫里去。谁成想,不到一日,将军府就来人,不,准确地说是来了几个兵头,要请她到将军府小坐。夏挽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沈义怎么就突然发难,她更想不到小坐是指坐在“大病初愈”的沈子青旁边,和他下棋,一下就是一整天。墨发如瀑,沈子青身量长,即使坐在矮桌旁边,也能一眼看出他很高,长腿并不规矩地蜷曲在旁边,但并不显得不雅浪荡。他肤色偏白,是北方少见的瓷白色,和黑亮的头发眼睛形成鲜明对比,扎眼极了。在东宛,夏挽虽然不受待见,但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公主,礼仪规矩是学了很多的。她被带着转过层层转角,一路上都微微低着头,手虚虚握着,小冷汗钻出来,感觉棺材都放凉了。沈子青散着头发坐在水榭里,身后就是一杆长枪。夏挽哪里见过这架势,简直心惊肉跳。到了沈子青面前,她行了个中规中矩的礼,而后站着,丝毫不敢动。她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怼过柳云韶,怼过谢修,甚至可以说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怼了谢棪。但是那都是在她有把握人家当即不能弄死她的时候才会干的。面对真刀实枪的将军府,她还真的没把握。何况上次见面,沈义开始些许怀疑她的真实目的。将军府已经二十年没有女主人,但能看出先夫人在世时一定是好好打理过府邸的,亭阁的巧妙布置,一进门二进门入眼的景色,青藤满墙、牵牛满壁,无一不体现了曾经的用心。十年踪迹十年心,如今的将军府处处透露着敷衍,大体格局都没变,但是没人再精心摆放每一朵花的位置,也不看颜色是不是搭配恰当,四季如冬,青砖绿瓦都是过去。更别说还有随地安放的刀枪剑戟。夏挽听蒋达讲过,将军府有一大奇观。一老一小两个沈武将在家里到处摆满兵器,随手抄起一个就打。她之前根本没当真,谁会相信真的有人在家里到处放凶器!结果这就是真的。传言起于智者,不信的是傻子。这路走的可谓一个孤勇就义、胆战心惊。其实夏挽本不是一个人来的,蒋达看见将军府“请”人的架势,十分不放心,也跟来了。但他在前厅就被拦住,被迫和夏挽分开来。将军府表明了要单独见夏挽,他们两个就是小喽啰,反抗的话不等出口就被拒绝。作为只能在千息寄人篱下的“公主”,夏挽的待遇也就不过如此。沈子青见夏挽站定,直了直身体,不再看棋盘的残局,转而注视她。他的目光直白,但又不会过于冒昧,不至于让人有被打探的感觉。这么温和的目光,自从夏挽来到西陵,从来没感受过。也许他本质上是个温柔的人,就像他乌黑光泽的发一样。沈子青说:“会下棋么?陪我把这一局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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