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卸八块!那是万万不行的,在东宛都保得一条小命,没道理来西陵让人给大卸八块了。不过比起大卸八块,现在眼前更要命的事是他们三个人的资金问题。夏挽的嫁妆很少,东宛皇帝巴不得她早早折在西陵,一点后路没给她留,钱更别提了。夏挽现在可真真儿的是有公主的架子,没公主的里子。有王妃的名字,没王妃的面子。她想半天,也想不出个能求的人,欠谁的不是欠?堂堂昭玥公主,到处赊帐,真是岂有此理。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她撺掇蒋达,让他想点办法挣钱。蒋达一摊手,说道:“我的办法你不是见识过么?”
去赌场给人当冤大头?不可。夏挽郁闷地掰手指过日,看着桌子上的包子逐渐变少,然后是变小,然后是变成纯素馅……她终于忍不住自问,怎么三个人没一个人有个一技之长,能靠自己本事过活的?菱叶知道她的想法后,反驳道:“非也。蒋公子文采超然,不论艺还是才,都过得下去,我心向庖丁,精厨御品、茶余小食都做得来,也不愁饭吃。”
夏挽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我拖累你们?”
“你……”菱叶可疑地停顿了一下,说,“相貌中上,气质幼态,医家半路、女红废物,优势是年纪小,能卖到山里做媳妇。用处不多,缺点不少。要不是碍着你的公主身份,我们两个早就联手商政,盆满钵满。”
夏挽气得跳脚,适逢蒋达外出回来,看到她追着菱叶满屋子跑,好奇问:“又怎么了?”
听完菱叶的复述后,蒋达笑得蹲在地上,一边笑一边劝:“菱叶句句箴言,你怎么生气?”
“怎么能这么说我!”
蒋达看夏挽在生气中还带着点难过,决定安慰她一番。“虽然你现在只算白净长相,别的谈不上,但是从你的轮廓啊,眼神啊,骨相啊,能看出再有两年,必然变样,应该会更柔和一些,身高也会窜一窜。”
“你又会看了。”
夏挽有些沮丧,坐到一边。“我一直都会,易经讲这些。”
蒋达说,“我还能看出你心软像豆腐,好骗像小狗,别人哄一哄就跟着走。”
夏挽说:“别说这些不着边的了,我们的钱到底怎么办啊?”
说完又失落地低下头:“临国公主的身份真的碍手碍脚,你们因为我,都不能做本来应该做的事了吧。”
头顶一痛,是蒋达用指关节狠狠敲了她一下。“现在开始检讨自己了?当时威逼我一起来西陵的人去哪儿了?永远不要假设过去没发生的事,假设只存在在未来。比如你可以假设一下,晋王万一能赢,你没准能捞个皇后当当。”
夏挽本身也没有多愧疚,听完后立马精神起来:“皇后?和皇帝毫无感情、死生不见,生完孩子就魂归西天的那种?”
蒋达失笑,知道她在说史皇后。心下好奇,平时不见她这么没大没小的,那可是她亲娘。下一刻,夏挽的门被敲响了。菱叶用眼神询问,这能是谁?夏挽连连摇头,她最近谁也没找。楚渊已经用过,她怕他卸磨杀驴,拖着史皇后遗物没给,有可能是他来催,不过可能性不大;谢修巴不得和她划清界限,主要心思应该在皇帝和皇贵妃那里,并不需要她配合什么;沈义将军在她说出沈子青是中毒之后,告诉她年关去将军府,其余时间先不要联系,不可能是他。还有谁?西陵还有谁?蒋达慢慢起身,走上前去开门。不开不要紧,一开门,蒋达脑子都要炸了。柳,云,韶。柳!云!韶!绿袄,翡翠衫裙,面纱也是青色。茕茕孑立,好一个佳人宛在水中央。腕间一抹紫色竹环,蒋达一眼都看到了上面的朱砂生肖三合,一瞬之间,他把柳云韶的年纪都推算清楚了。他二十年的人生中,从来没如此惊讶过自己的脑子灵光程度。怎么一不小心就算出来了呢!二十四岁。今年是她的本命年。蒋达扶在门上的手僵硬起来,好似在为他无意间知道了一个女子的秘密而自惭。柳云韶半垂着头,从这个角度,她直接能瞧到蒋达的腰。她心想,这人的腰有一尺八么?他是不是真的一点钱都没有,饿着了?虽然这是她的客栈,一砖一瓦都是她摸过的,但就目前来说,她是来客,理应率先打破沉默。“蒋仲之蒋公子,又见面了。我是柳云韶,千息客栈的老板。”
全天下的人都认识青衣遮面柳云韶,蒋达也不例外,只是他先认识的是青衣露面柳云韶罢了。“柳老板大驾光临,所谓何事?”
蒋达差点一个嘴瓢说成光临寒舍。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千息,柳老板最在乎的千息,要是寒舍二字真出口了,他们仨就真的被大卸八块了。柳云韶扬起一抹微笑,即使没人能看见。“来送钱。”
没人能赢过太子殿下,西陵没人,东宛也不能有。蒋达心情很差。天黑下来,云和墨蓝色交织着、拉扯着退向月亮升起的地方,日光最后把亮色散出层外。一切都被山峦挡住,看起来有些血腥。距离柳云韶离开,已经三个时辰了。晚饭没人有心思吃,菱叶干脆没买没做。柳云韶说自己来送钱,说完变魔术似的变出一兜子金条,弯腰放下就走了。蒋达请她留步,她就好似没听到,连步子都没乱。送钱,什么意思?她为什么知道,他很缺钱?吃穿住行上吗?平时和街上小贩的闲聊中吗?住在千息,被时时监管是意料之中的。但柳云韶何必理会他们呢?为什么一定要送钱,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被监视的呢?为什么要提醒这一点?蒋达思来想去,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谢棪在警告他们。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们做了什么事,需要谢棪出面警告呢?夏挽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财迷,生活捉襟见肘之后,任何出门的心思都歇了。菱叶两点一线,菜市场和家中来回穿梭。蒋达更是谨慎,出了门后一个眼神都仔细思索过,不让别人看出端倪。日子这样风平浪静,有什么触动了谢棪的神经?他们三人最近唯一的大动作,就是去了行运楼。谢棪在说,不要再碰行运楼。蒋达想通的,菱叶也能想通。他们都是聪明人。而夏挽显然想不通这一点,从她以为行运楼里碰见的人是谢棪开始,有关行运楼的一切她都别想想通了。她拿了钱,眼睛直发光。不确定地问蒋达:“这是可以用的吗?”
蒋达没心思想,胡乱答道:“不行!”
菱叶却说可以。“她们不会再找我们拿回去的,当然可以用了。”
菱叶说道。然后她推着夏挽出门,不知道给小公主鼓捣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就剩她自己回来了。蒋达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清冷的光从浮动的空气里射入蒋达的眼睛,没有反射出来,显得他黑眼仁漆漆的,有些阴沉。“谢棪知道了,他在阻止我们试探行运楼。”
菱叶说。蒋达点点头,扶额道:“我们很被动。我要再去见柳云韶一次,起码把这件事情问清楚。”
作为当朝扮猪吃虎第一人的太子殿下的唯一亲密下属,柳云韶称得上是日理万机。不过这个“机”和朝堂的“机”没什么关系就是了。柳云韶虽说是柳丞相的独女,但她和亲爹可以说是各忙各的,完全不打扰彼此。柳家是圆头门户,红墙砖瓦,正经的从政世家。但柳云韶是女子,仗着自己不能入朝为官,在商界放开膀子厮杀。最开始的时候,别人都以为柳丞相会管教管教她,谁家女孩天天和一堆汉子在一块研究铜臭?也有人偷偷向柳丞相打小报告的,可惜都铩羽而归。柳丞相没什么表示,一问摇头三不知。大家琢磨着,柳丞相是不想把自己和女儿混为一谈罢了。于是坑人的法子一轮接一轮。结果没过多久,这些人发现自己的关系活动不开,做什么都被限制了。这下所有人才明白,柳云韶是柳丞相在商界的缩小版啊!柳丞相岂止是赞同她经商,恨不得自己替她经商呢。柳云韶本就聪慧,柳丞相手握重权,父女二人一唱一和,一来一回,柳云韶把千息也开起来了,丝绸也做起来了。不过盐、粮等等凡是跟军队搭边的东西,她一概不碰,也碰不着。就像她的好上司谢棪,文臣称赞有加,武将横眉冷对,一个道理。上司和下属,都是跟打仗挨边儿的人和物见到了要退避三舍的类型。不过这都是明面的生意,暗地里的,就谁也说不清查不明了。从蒋达想约柳云韶开始,到他真真实实见到柳云韶的面,已经过去整整三周。地点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客栈,和千息的条件没法比。蒋达看了这家的房屋,才切身体会到柳云韶有多有钱。她看起来很累。虽然身姿清挺,脊背呈一个自然美妙的弧度,但蒋达还是捕捉到了她的疲惫。微微毛躁的头发,因为奔波而有些藏不住的内衬裙下摆,几许褶皱的袖口表明,面前的青衣女子可能刚刚经历了舟车劳顿,车马不安。蒋达犹豫再三,关怀道:“若是柳老板要休息,蒋某改日再来?”
柳云韶轻笑:“听闻蒋公子三寸不烂之舌,今日竟为照顾一个女子,把本事藏起来了。改日不知要改到何时,你能等的了吗?就现在说吧。”
听到柳云韶说照顾二字,蒋达一愣神。是啊,他竟然在照顾她。这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谢棪的首席爪牙,是在西陵求生的头号心腹大患,自然是轮不到他心疼的。后面一番话更是让蒋达沉下心来,柳云韶清楚知道他们三人的猜测和挣扎,只不过她不在乎。她是敌人。毕竟,她无法信任一个邻国的落魄公主,万万不能用谢棪的路去赌夏挽是不是好人。她和夏挽,是天生的敌人。谁都无法信任对方,谁都不愿意服软。“太子的意下如何?”
蒋达不再拐弯抹角。柳云韶又笑了一声,讽刺地说:“你们一行人初来永定时,昭玥公主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太子意下如何。兜兜转转大半年,公主终于开始找依仗了?”
“安国将军或许算,其他人,夏挽从未动过依靠之心。”
“安国将军难道就靠得住?”
“夏挽对将军有求生之谋,将军对夏挽未有利用之意。”
“你的意思是,太子对小殿下有所图?”
“难道不是吗?”
蒋达忍不住柳云韶近乎审讯一般的盘问,反问道,“为什么如此咄咄逼人,你是不是对我有不满?”
柳云韶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了两声。“没有,我没必要对你有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