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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遥遥是发现了, 她和白十九交流有壁。 倒不是这人有多顽固,难以沟通,相反的, 他脾气很好, 人也挺随和,成天都乐呵呵的,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 但是他太钝感。 他只在意自己在意的,若是他不在意的,别人如何提他也不会太当回事。 这种人好相处又不好相处。 好在陆遥遥不是个敏感的人,他们这对半路队友一开始还算相安无事。 直到休息时候, 陆遥遥发现他只订了一间客房。 陆遥遥问:“房间不够了?”
白十九回答:“不是啊, 还有几间。”
“那你怎么只订一间?”
他不解地看向陆遥遥,“为什么要订两间?又不是长住,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凑合住一晚得了,哪儿用得着再多花一份冤枉钱?”
况且他身上也没多余闲钱。 本来白十九是打算在浮屠山住到刑满释放, 所以将灵石一股脑都给了那个体修少年, 让他给自己买吃食去了。 而且近些年魔主隐有归位的迹象,魔脉复苏,大部分魔族都回了魔渊。便宜些的妖兽魔兽没得吃了, 就只剩下被养的精细娇贵的灵兽。 因此白十九的那点银钱就更不够了。 这些陆遥遥不知情, 对方这番话几乎下意识让她想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红衣张扬的少女。 她难以置信, “不是吧不是吧,你们这群有钱人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抠?你吃东西一顿至少要花个上万灵石,现在订间客房就心疼了?”
白十九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提起的另一个人。 他狡黠眨了眨眼睛, “这叫该省则省, 勤俭持家。”
陆遥遥还想吐槽, 白十九一句话将她堵死了。 “你要是真的介意和我住一起,那你再去订一间吧。也不贵,就三千。”
三千她是付得起,可没必要。 况且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白十九是抠门儿了点儿,可是他订这间房没要她AA。她等于白嫖了一晚。 挤是挤了点儿,可不要钱啊。 陆遥遥马上改口,“算了,我们剑修活得糙,没那么多讲究,能住就成。”
白十九沉默了一瞬,“你真没原则。”
陆遥遥回道:“不是,我这叫有点原则但不多。”
好在白十九订的那间房还算大,陆遥遥让店小二再拿了一套被褥上来的时候顺便打听了下靖国的事情。 他们现在是入了王城,但是只在城门。 距离皇宫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靖国王城名仙居,意为仙人所居。 传闻大靖开国皇帝原是草莽出身,他虽出身低微,却根骨绝佳,是少有能达到陆地神仙境的凡人。 在他的肉.体修炼至臻后,他决心升仙山问道。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失败了,他又不甘心如此无为一生,又在下仙门当了十年散修。 最后在渡劫时期没挺住雷劫断了根骨,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一位仙人出现点化了他。 仙人问:你为何求道? 男人答:不甘平庸,想与天争。 仙人又问:你想争什么?与天同寿,还是日月同辉? 男人答:不与天比,只与人较。我想争这世间第一。 仙人道:仙门之中你属末等,凡人之间你已是世间第一流。 男人恍然大悟,他无仙缘,却有天命。 于是他二话不说离开了仙门,回到了凡界。 当年天下七分,诸侯争霸,民不聊生。 男人剑指高位,招兵买马,一统天下,登临大宝,改国号为靖。 又感念当年仙人点化之恩,将王城命名为仙居。 因此大靖自古以来就极为推崇修道长生,对修者更是礼遇尊崇。 那时的大靖国运昌盛,又受修者庇护,风光无两。 如今却被浊气侵蚀,入了归墟,前后对比,让人唏嘘不已。 陆遥遥很想再深入问问,比如靖国这些年有何异常,是什么影响了国运至此。 可她发现店小二似乎毫无所觉。 他并不知归墟是何,也不知国内上下已被浊气侵蚀。只知道近些年昼越发的短,长夜越发漫长。 边境的战乱频发,人心惶惶。 除此之外,他们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在陆遥遥给他塞了一块灵玉之后,店小二这才“突然”想起了一桩事。 他扭头看了一眼四周,见没什么人留意到这边,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不瞒仙者,还真发生了一件大事。当今女帝的兄长逍遥王去年自请皇命领军十万,抵御外敌,与北戎族于边境交战。”
“结果兵败城倒,最后逍遥王竟为了保命抛下将士百姓逃了。”
陆遥遥觉得这有些前后矛盾,“他如果真是贪生怕死之辈,为什么要自请出兵?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店小二厌恶地皱了皱眉,“仙者你就是心善,总把人往好了想。陛下当初也是不相信自家兄弟会做出这样荒唐事来,她张贴皇榜,掘地三尺也想要把他找回来问个清楚,给百姓一个交代。”
“结果呢?”
他义愤填膺地说道。 “结果最后你猜陛下在哪儿找到了他?在北戎族!他不仅弃百姓不顾,他还投敌了!”
店小二走后,陆遥遥还有些恍惚。 难不成大靖国运衰弱是因为这个逍遥王,因为他的投敌,他日后会联合北戎直断大靖咽喉,导致亡国? “在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陆遥遥心下正烦,没好气回答,“还能想什么,当然是想这靖国国运……” 话刚说到一半,瞥见一抹雪色后戛然而止。 白十九刚从里屋沐浴出来,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衣襟松垮的可以清晰瞧见他线条优美的锁骨。 那衣料也薄,水珠浸湿的地方洇出浅淡粉色,更将他劲瘦的腰身勾勒完全。 一头乌发披散,金冠褪去,从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增添了几分慵懒欲.色。 感觉到陆遥遥视线从不耐变得有些灼热,白十九擦头发的动作微顿,“……然后呢?”
陆遥遥慢吞吞收回目光,含糊不清道:“没然后了。”
“我刚从那店小二那里花了一块灵玉,结果什么有用消息都没打听出来。”
白十九挑眉,“这很正常,国运要是能从平民百姓那里打听出来,那人人都可为王了。”
他瞥了一眼床上的被褥。 “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陆遥遥下意识想说外面,可又怕对方睡相不好半夜把她给踢下去。 “里面吧。”
“成。”
白十九说着将店小二拿来的那床被褥抱到外面,而后侧身示意她进去。 陆遥遥也没多矫情,反正她现在就是个太监身,和男的和女的躺一块儿都干不了什么。 她上床利落躺下,盖好被子这才发现自己这床似乎要新些软些。 紧接着身旁凹陷了一块,伴随着白梅清冽的气息,白十九也躺下了。 他的头发如瀑散开,在洁白的被褥上似晕在宣纸的墨花。 烛火摇曳,脸也被镀上一层浅淡柔光。 陆遥遥没忍住多看了一眼。 白十九的感官敏锐,虽闭着眼还是能够感觉到对方视线的停留。 “还在想国运的事?”
偷看被抓包了陆遥遥脸不红心不跳地“嗯”了一声。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白十九转身侧对着她躺下。 他逆着灯光,那双星目更加明亮。 “靖国国运是在十年前开始衰弱的,但是被纳入归墟之后,外面的十年在这里便等同于三百年。三百年过去了,当年的皇帝早已经不在了。”
“要想找到破局的关窍,我想我们还是得入一趟皇宫。”
陆遥遥被他这么直勾勾盯着不大自在,于是望向屋顶。 “仙居不远,我们御剑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为什么非要在这里留宿一夜?”
“会打草惊蛇。”
白十九指尖微动,一只金蝶从外面飞了进来。 他手指一捻,金蝶成了细碎光点,融入在了他的体内。 “我也打探到了一点消息,想听听吗?”
陆遥遥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他并非一味吃喝,而是偷偷在那些人身上放了金蝶。 见她猛地侧身对上他的视线,无声催促着,白十九淡淡开口。 “刚才楼下那几桌修者,有几个是为朝廷办事的散修。他们多半已经猜到了我们的身份,知道我们是接天命令的人了。”
陆遥遥还以为是什么呢,颇为失望道:“这算什么消息?这天命令前脚刚被接,我们后脚就进来了,只要是有脑子的都能猜到我们头上吧。”
“可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
少年声音沉了一分。 “既然他们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知道我们是帮他们修复国运之人,为什么他们不索性直接接我们入仙居?却要先一步将我们入境的消息告知女帝?”
陆遥遥被这么一问也有些懵了,对啊,靖国不是最尊崇修者的吗? 怎么会认出了他们而不认,这般轻慢对待? “或许……是怕唐突了我们,想准备好了再迎接?”
白十九嗤笑出声,长长的睫羽下那双眸子覆上冷意。 “希望是吧。”
陆遥遥拿不准白十九在想什么,试探问道:“那明日我们还去仙居吗?”
白十九微微颔首,“自然是要去的。不过我们得换一条路,避开他们的耳目偷偷潜入进去。”
金蝶不仅打探了消息,还为他们顺来了一张靖国的图纸。 他将图纸悬空展开,扫了一眼后确定了路线。 “从这儿过去吧。”
白十九用灵力为笔将其圈了出来。 “从北戎北境绕过去,直达仙居。”
…… 白十九不仅准备绕路,竟还不打算御剑。 他从芥子囊里扣扣搜搜拿了三块灵玉租了一辆马车,外加雇了个车夫,就这样带着陆遥遥北下了。 如今昼短夜长,一个时辰前天才刚亮,没多久竟又有了太阳落山的趋势了。 夜里赶路,还是往边境方向,这实在太过危险。 别看陆遥遥和白十九是修者,寻常凡人根本伤不了他们分毫。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个身份,受到的限制也更多。 第一,入归墟境,不可伤凡人性命,一命便相当于天雷一道,后果严重。 第二,不可扰乱凡人命数,若是改写了他人命运,那也是修者难以承受的因果。 简单来说就是,袖手旁观,能看别管最好不看不管。 所以这样驱车前行途中变数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你以为我们去了仙居就能查到原因吗?有时候乱花迷眼,路上多看多探听下准没错。”
白十九捡了一盘果子,那是他在浮屠山摘的零嘴儿,如今路途漫长,他拿来打发时间。 他捡了个又大又红的扔给了陆遥遥,“尝尝。”
陆遥遥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 她咬了一口,“好酸。”
白十九又扔了一个,“那这个呢?”
陆遥遥:“呸,好涩。”
“那这个……” “喂,差不多行了啊,别每次都把我当小白鼠!”
她涩得眉毛鼻子都快拧在了一起,见白十九还要给她丢果子,忍无可忍打断了他。 陆遥遥走上前拿着盘子里剩下的果子看了一圈,最后点了边上的一个枣红小果。 “这个应该不难吃。”
白十九半信半疑捡起来咬了一口,眼睛一亮。 “还真是,你怎么知道的?”
“你之前不是给了我一个甜果吗,我看这个长得大小颜色和它差不多,估摸着味道也应该不差。”
陆遥遥说着也挑了个拿起往嘴里送。 说来也怪,先前她还有些焦虑的心情被对方这么三两下插科打诨的就给抚平了。 从城门口御剑到仙居要一个时辰,可若是驾车骑马的话,估摸着就要两三天了。 加上夜路多,越往北环境越恶劣,风沙也越大,没准还得耽搁一日。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下,他们走的是一条羊肠小道,道路崎岖,车子颠簸,好几次陆遥遥胃里翻江倒海,险些给吐出来。 好在半个时辰过去后,终于来到了宽敞的大路。 不过风沙也更大了。 陆遥遥眯着眼睛,正欲将帘子拉下来,隐隐在漫天风沙中瞧见了几道人影。 紧接着,随着马车越往前,看到的人也越多。 沿着边境往大漠走,全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 妇孺老少,沿路乞讨,在日渐昏黄的天色里显得苍凉绝望。 白十九也瞧见了,“是燕城的难民。”
燕城,陆遥遥后知后觉想起,正是店小二提起的那个兵败,被逍遥王抛弃的边境城池。 他继续说道:“如今燕城被北戎占了,这些逃出来的难民还算好的了,若是能一直南下,到了王城还能活下去。活不下去,死在路上了,也至少能死的体面。”
陆遥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面如死灰的难民。 “体面?这叫体面?”
白十九掀了下眼皮,俊美的面容平静如枯井。 “死在路上,总比落在北戎手上好吧。”
他说得隐晦,陆遥遥却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自古王朝更替,成王败冠,明面上是上位者权力的角逐,实则胜败都是百姓的苦难。 像燕城这样,逃出来还能苟且。若是没逃出来,烧杀奸.虐,只会更加生不如死。 一时之间车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向话唠的白十九也不说话了,他合上眼似闭目养神。 陆遥遥竭力不去关注外面的情况,谁知她不去看不去想,外头的难民却瞧见了他们。 “啪啪”,有人在拍打着马车门。 “大善人,行行好,给我们点吃的吧!”
“没有吃的,水,水也好!我孙子已经快三天没喝水了,求你了,老头子我跪下来给你们磕头了!”
“善人,善人……?!”
“少挡路!滚一边儿去!”
前面驱车的车夫拿着鞭子就要甩过去,在快要甩到那老头子脸上的时候,陆遥遥大声喝道。 “住手!”
她掀开车帘,又命令道。 “停车。”
白十九眼睫微动,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看向前面的少年。 “别忘了天命束缚。”
陆遥遥没好气道,“我知道,不能改变他人命数,干涉他人因果是吧?”
她也很想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她很难做到。 车外老人抱着头瑟瑟发抖,身旁的小孩儿被吓得哇哇大哭。 其他的难民更是慌乱不知所措。 他们望向陆遥遥的眼神,让她下意识想起他们面对侵略者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无助恐慌。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给他们点吃食银钱什么的总不算干涉因果吧?”
白十九直勾勾盯着陆遥遥半晌,看得她背脊发麻。 他淡淡开口:“不算。”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陆遥遥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把白十九手边的那盘果子给端走。 又从芥子囊里拿了几袋子东西出来。 白十九鼻子动了动,嗅到了果子的清甜。 “你有灵果。”
你有灵果不给我吃。 她听懂了对方的控诉,咧嘴笑了。 “我是有啊,你又没问。”
和白十九在浮屠山没得东西吃才会摘些果子解馋不同,陆遥遥是纯属给十一十三备着当下午茶唠嗑用的。 也得亏她有这个摘果子备着的习惯,不然只给少年这一盘子涩果过去既难吃还不够分。 陆遥遥一手端着肩上扛着,将果子全部给了那些难民。甚至还肉痛的又拿了几块灵玉掰碎了给他们分了一些。 这对一个穷比来说是多么大的无私奉献啊。 “我就这么点东西了,你们省着点用省着点吃。再往前面走个一天半载就能看到城门了,到时候他们要是不放你们进去,你就报我们的名号。”
她想了下,指了指马车里坐着的白十九。 “不,报他的。就说是太乙仙宗的仙人让他们开城放人的,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仙人大义!”
“仙人大义!”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其他人也跟着诚惶诚恐地跪拜。 陆遥遥给吓得不轻。 “哎呀不用不用,你们别拜我,举手之劳而已!”
她把最近的那个老头子给搀扶起来。 “好了,江湖路远,就此别过!我们也要继续赶路了!”
说着就要告辞,老头儿反手抓住了陆遥遥的衣角。 “恩人,咳咳,不,仙人,你们可是要去燕城帮我们收复失城?”
他眼神混浊又恳切,抓着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陆遥遥喉咙被卡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人群中一个柔弱妇人道,“老爷子,你怕不是饿糊涂,累糊涂了?你忘了仙人是不能干涉凡尘事的吗?”
她说着朝着陆遥遥虚虚行了个礼,尽管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了一路,也能从对方的身上看出不俗的气质。 “还请仙人原谅他的失言。”
陆遥遥摇头,“无碍。”
她松了口气,低头不敢去看那老者黯然绝望的神情。 “那,那我先回马车了,你们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仙人且慢。”
那妇人着急唤住了陆遥遥。 她轻咬着嘴唇,犹豫纠结了许久,“……仙人可是要去王城?”
难民们是抄近路,陆遥遥他们则是绕远。但目的地都一样。 妇人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注视着陆遥遥。 “若是仙人也去王城,到时入皇宫能否替我们代话给陛下。”
“北戎贼寇,犯我国土,还请陛下莫要顾忌我们,诛敌灭族,让他们血债血偿!”
这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燕城城主夫人,城主已以命殉国。 北戎铁骑踏破城池,如今更是从北境往下,直取云州三城,再往下,就真的要攻到王城仙居了。 当今女帝因为顾忌边城百姓,主防少攻,此举却让北戎更加猖獗,又加上逍遥王的投敌,靖国形势很不明朗。 再如此下去,国危矣。 妇人挺直脊背,蓬头垢面之下那双眸子坚毅夺目。 “这不仅是燕城,更是边境四城五十万百姓的请愿!”
陆遥遥没有答应,也没拒绝。 她沉默着上了马车,让马夫接着赶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往车帘外看。 白十九问:“还在想刚才那妇人的话?”
“其实你不用太纠结,左右你也没给承诺。”
陆遥遥看向对面的白衣少年,颠簸了一路,他依旧体面干净,矜贵漂亮的像是座白玉佛。 太平静了。 之前她的注意力都落在那群难民上了,所以并没有太留意少年。此时陆遥遥在后知后觉发现,从始至终对方的反应都太平静了。 无论是面对那群难民的疾苦时候毫无动容,冷静提醒她别乱了因果,还是现在。 他的眼眸澄澈清明,却什么也映不进去。 白十九莫名,“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陆遥遥:“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她说道:“如果你是女帝,会不会选择牺牲五十万百姓来换整个国运延续?”
白十九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他身子往后靠了下,明明是平视的角度,却让陆遥遥觉得他在居高临下的俯视。 “你不知如何做,想在我这寻答案。”
他语气笃定,一针见血地戳破了陆遥遥内心的动摇。 如果是那些难民请愿到了女帝那里,女帝不一定会答应用百姓性命来换安稳,那是失道。 就跟修者乱凡人命数一样,君王失道,哪怕延续了一时的国运,之后也会降下天惩,惩戒君主。 轻则十年大旱,重则褫夺王权——也就是更替王朝。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天道法则之中运行,修者不能违背,凡人更是如此。 人心不古,所以陆遥遥不得不以恶意揣测,女帝看似是不愿牺牲百姓,实则更多的是不想先祖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自己成为王朝的终结者,成为千古罪人。 陆遥遥能看透的事情,白十九自然也分明。 他手指点着手臂,一下一下,在车内清晰又莫名压抑。 “自然是要说的。”
这个回答让陆遥遥很是意外。 白十九将她这个反应尽收眼底,不免觉得好笑。 “在你看来我是那么铁石心肠的人吗?”
陆遥遥盯着他。 他“啧”了一声,嘟囔了句,“……小没良心的。”
“什么?”
“没什么。”
白十九收敛了情绪继续说道,“我是说反正那些难民早晚都要到仙居,纸包不住火,既改变不了,带句话的事而已,无甚影响。”
有人推了她一把,让她下了决心,陆遥遥松了口气。 “不过——” 少年话锋一转,“女帝的决定我们不能干涉分毫。”
“你明白了吗?”
陆遥遥顿觉有些无力,这才意识到对方所说的无甚影响的意思,是在女帝,不在他们。 白十九:“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似变戏法般,他拿出了一方帕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了四块雪白糕点。 “满汉宗的桂花糕,入口软糯,清甜可口,我平常时候可舍不得和别人分食。看你心情不好,这才大发慈悲和你分享的。”
说着白十九递近了些,弯着眉眼邀请。 “尝尝吧,先前替我试了那么多苦果子,吃点甜的压压。”
陆遥遥有些哭笑不得,“哄小孩儿呢。”
尽管这么说着,她也还是伸手拿了一块糕点。 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马车突然停下。好在她反应快,不然这糕点就得掉地上了。 “又怎么了……?!”
陆遥遥掀开车帘探出头问车夫,不想一道紫色身影嗖的一下从外面破门而入。 “别动。”
一个身着紫衣,脖挂银环的少年将匕首抵在白十九的脖颈,冷声威胁。 衣绣银丝蛇缠花,耳坠玛瑙红玉。四条长命辫各垂两边,一副异域打扮。 这人的速度虽快,但陆遥遥想拦并不困难。 她之所以没动主要是她觉得没必要,毕竟白十九的修为摆在那儿,哪里需要她救? 意想不到的是白十九不仅没躲,还极为配合得让他劫持。 他咬了一口糕点,也不管架在脖子上的刀峰森然,斜睨了对方一眼。 “北戎族的?”
紫衣少年手收得更紧,手臂肌肉微鼓,蜜色的肌肤沁了一层汗珠。 有这么热吗? 陆遥遥心下疑惑,鼻翼之间隐隐嗅到了一股腥甜,视线往下,惊讶地瞧见他腰腹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少年烦躁地朝着陆遥遥吼道:“看什么看?要想你家主子活命,赶紧滚过来给小爷我处理伤口!”
陆遥遥:“……” 怪不得她距离门口最近对方舍近求远放过了她,而去劫持白十九。她还以为自己这个非洲人转运了,结果居然是把她当仆从了。 “噗嗤”,白十九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遥遥和那少年齐齐看了过去,他憋笑道:“抱歉抱歉,你们继续。”
继续什么? 陆遥遥疯狂给白十九使眼色,大哥,你到底什么意思?别玩了,赶紧挣开啊! 少年薄唇微启,[稍安勿躁。] 这么对她做了个唇语后,出声慌忙催促。 “十八,你没听到他说什么了吗?赶紧过来给他拿药啊,晚了你主子我可就没命了。”
陆遥遥:“……得嘞,主子。”
她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走上前去拿药——他手中的帕子。 这家伙果然早觉察到了那紫衣少年的存在,不然也不会早早将糕点重新包好。 什么拿药?他有个屁的药!只不过怕他的宝贝糕点给摔碎了,故意使唤她上来拿回去。 陆遥遥正要伸手去接,那少年似疼得受不了了。 “啧,你们中原人就是他娘的磨叽!滚一边去,我自己来!”
他手臂横亘在白十九的肩膀压制着,另一只手一把抓过那帕子。 “这什么药膏,怎么这么软……唔?!”
一阵罡风骤出,少年话刚说完一半,闷哼着被白十九一脚猛踹,破车而出! 动作太快,她只瞧见一抹残影。 白十九雪色的衣袖于风中烈烈,马尾发梢跳跃在他脸侧,那张玉面少有沾染了几分暴戾。 他看着地上被捏碎的糕点,神色沉郁。 “没教养的北蛮子。”
陆遥遥被这个变故给搞懵了。 不是吧,为了几块糕点至于吗? 她看了一眼满脸怒容的白十九,又顺着破门方向看去。 白十九那一脚踹得结实,不仅门给砸破了,人也被踹晕挂在了树上。 她惊了,“你疯了?他可是凡人,身上还有伤,你这一脚下去你不把把人给踹死了?”
少年面露愠色,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死不了,我知道轻重。”
“不是,重点是这个吗?”
白十九冷哼了一声,坐下翘着腿继续啃手中余下的糕点,也不搭理人。 这哪儿来的熊孩子? 陆遥遥倒不是指责他,那人也不是什么好鸟,主要是她和他是一伙的,他要是把人给不小心弄死了,那天雷可是会连同她一起劈的。 想到这里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你在这里吃你的糕点,我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陆遥遥说着跳下马车,刚下地便感觉脚下一软,猛地低头。 车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砸晕在地,不用想也知道是白十九刚才顺带的手笔。 好在只是昏迷,没什么大碍。 陆遥遥绕过车夫,跳上去把紫衣少年给从树上抗了下来。 她把人带进马车,从芥子囊里拿了一枚丹药给他喂下。 这不过是低等丹药,对修者来说只不过是固本培元,并没有太大作用,但是于凡人来说可谓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丹药入口即化,没过多久少年就从濒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在看清陆遥遥的脸后瞳孔一缩,猛地弓腰弹起,做出防御姿态。 少年冷声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陆遥遥无语,“……你问错人了,我没对你做什么,相反的,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少年愕然,昏沉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脸色一黑,扭头恶狠狠看向一旁悠哉吃着糕点的白十九。 “是你!”
他咬牙切齿地控诉,“你暗算我!”
白十九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绕是如此不雅的动作,也无损他的美貌。 “暗算?你脸真大,就你那种那三脚猫功夫还用得着我暗算?”
“你!”
眼看着少年气得伤口都裂开了,陆遥遥赶紧上前打圆场。 “好了好了,别吵了。”
陆遥遥对白十九说道:“你和一个伤患计较什么?好好吃你的东西,也不怕噎着。”
又扭头对少年解释,“他不是故意动脚踹你的,他只是护食。”
妈的,心好累,这什么猫狗大战。 她揉了揉太阳穴,朝着气呼呼的小狗,哦不,紫衣少年招了招手。 “你过来吧,我给你包扎下伤口。”
少年没动,瞪大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陆遥遥说道:“我要是真想对你做什么刚才趁着你昏迷的时候就做了,何必多此一举?”
他态度有所松动,却也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手握着匕首,警惕上前。 随着少年走近,陆遥遥才看清他的长相。 和白十九唇红齿白,乌发雪肤的不同,少年长相并不精致,蜜色皮肤,眉眼深邃,一看就是属于北方草原的粗犷豪气。 她抬眸和他对视,系统没有反应。 原文中她也不记得有这号男配,应该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陆遥遥松了口气,一边给他包扎伤口一边状似不经意问道。 “你是北戎的?你好端端的不在你们草原待着,跑靖国来做什么?”
少年不说话,陆遥遥也不介意,又换了个话题。 “我叫陆十八,那个是我朋友白十九,你呢?你叫什么?”
他这次有反应了,只是脸上的怀疑更甚。 “他从头华贵到脚,不是王公就是贵族,再看你,粗布麻衣面黄肌瘦,和他朋友?骗鬼呢?你们一看就是主仆。”
陆遥遥:“……” 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她如今穿的这身衣服是她之前昆仑南境随便买的一身,不是剑宗道袍。 听十一十三说入太虚幻门后尽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她这才换了一身。 结果没想到身份是没暴露,却被人当成仆从了。 “还有,名字也是胡诌诓小爷的吧?”
少年抱着手臂又道。 “什么十八十九,小爷我虽然没你们中原人那么有文化,却也不是个蠢的。”
这倒是真的。 陆遥遥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提议道:“要不你也胡诌个?”
少年:“……” 她无奈摊手,“那不然我们怎么叫你?北蛮子?”
“你!”
少年气得脸都歪了,偏偏他又不知如何反驳。 半晌,他憋屈地说道:“……阿尔罕,叫我阿尔罕。”
北戎人的名字分为两部分,一为部落传承的姓氏,二才是名。 而名并不是出身便有,而是十三岁成人时才会授予。 而少年看着和白十九一般年纪,应当早就有名了。 陆遥遥也不戳穿,反正他们也不是真名,半斤八两。 “好,阿尔罕是吧。”
她眼眸一转,换了个思路套话。 “我不问你为什么来靖国,就问你一个事,我们和你无冤无仇的,你要是受伤想求助,拦住我们就成了,干什么非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阿尔罕嗤笑道:“你们中原人和我们北戎隔着血海深仇,我求助你们怎么可能帮我?”
陆遥遥眨了眨眼睛,“可我们就是救了你啊。”
他被陆遥遥说得愣了一瞬,眉头紧皱着似在思考着什么世纪难题。 “……那你们肯定有什么阴谋。”
不是,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 陆遥遥没撤了,朝着一旁看热闹的白十九使眼色。 白十九将嘴里最后一口糕点咽下,拍掉手上的碎屑。 和面对着陆遥遥慵懒恣意不同,在视线落向阿尔罕的时候,那双星目沉如寒冰。 尽管白十九平日里表现得很接地气,也很随意亲和,但是陆遥遥隐隐能够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此时他没有收敛,骤然压制了过来。 “北戎人,你最好搞清楚一点,我们能救你,也能杀你。”
白十九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所以现在,你能好好回答我朋友的问题了吗?”
大约是草原长大的孩子都有着野兽一般敏锐的直觉。 他本能感觉到了危险。 眼前这个看似金尊玉贵,不谙世事的少年,才是真正吃人的狼。 一想到自己刚才竟然劫持了这样一个人,阿尔汗脊背都发冷。 他扭头,看向陆遥遥,“……你要问什么。”
阿尔罕又补充道:“先说好,我只会回答我能回答的。”
陆遥遥松了口气,笑眯眯道:“你放心,我们不是靖国人,我们只是途径此地,想向你打听下这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而已。”
她也不在意阿尔罕到底信没信,问道。 “我们这辆马车是往北戎边境南下,往仙居去的。你也要去仙居?”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少年紧绷的神色微松,点了点头。 “你去仙居做什么?你是北戎人,应该知道如今北戎和靖国的关系有多恶劣,你还主动送上门,找死吗?”
他又不说话了。 陆遥遥又换了个问题,“那你身上这伤怎么回事?这个总能回答了吧。”
阿尔罕还是有些犹豫,余光瞥见一旁支着头似笑非笑注视着他的白十九虎躯一震。 他咬了咬牙,恶狠狠回答,“还能怎么回事?当然是被你们中原人给砍伤的呗。”
陆遥遥追问:“谁伤的?”
阿尔罕扭头,又拒绝回答了。 说不配合吧,人至少回答了,说配合吧,每问到关键处他又跟锯了嘴的葫芦,什么也不说了。 正在陆遥遥想着要不学着刚才白十九那套再威胁他一番试试,白十九先出声了。 “不愿说是吧?不愿说就滚出去驱车。”
阿尔罕飞快瞪了白十九一眼,生怕对方再过来给他一脚,“嗖”的一下钻了出去。 “诶,等等……” 白十九打断她,“过来坐。”
他拍了拍旁边位置,目光平和地注视着她。 陆遥遥心下一动,立刻明白了对方刚才的故意把少年给支开的。 她上前坐下,余光瞥了一眼外面驱车赶马的阿尔罕,压低声音道。 “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白十九用术法隔音,颔首。 “他不是普通的北戎人。”
对于这一点陆遥遥也隐约觉察到了,毕竟阿尔罕身上的银饰宝石什么的都价格不菲。 他接着又道:“他身上的伤也不是寻常人所伤。”
先前在陆遥遥和阿尔罕攀谈套话的时候,白十九也在不着痕迹观察着少年。 他的腰腹处那道伤,那伤口痕迹和深度,一看便知是被刀剑利器所伤。且攻击他的人身手也十分不俗。 “你还记得我之前在客栈时候给你说的那几个为朝廷办事的散修吗,我从金蝶那里探听到北戎边境自逍遥王投敌之后,女帝又派了一名猛将前往御敌。”
白十九微眯了眯眼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小子估计是路上碰上那队兵将了。”
这信息量就有些大了。 既派了将士前往北境抵御外敌,为何那群难民还要去仙居请愿?是因为对方战术保守,顾忌百姓,只攻不守吗? 可若是如此,以北戎的铁骑威力,再联手逍遥王,怎么可能会轻易被困边境?早就挥师南下了,直逼王城仙居了才是。 陆遥遥如何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以为是北戎制衡靖国,施压女帝,如今看来怎么倒像是双方互相制衡,互相试探着什么,而不是一边倒的形式。 白十九摇头,“我也不知道。”
怪不得他们都说这道天命令邪乎得很,当真是雾里看花,理不清个头绪来。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月朗星疏,微弱的光伴随着一只金蝶缓缓落在了他的指尖。 白十九不知感知到了什么神色微凝。 陆遥遥有些着急,问道:“它这次又探听到什么了?”
他轻轻碾碎了那只金蝶,萤光点点间他抬眸看向陆遥遥。 “它说你们昆仑有个弟子也入了靖国归墟……” 白十九顿了顿,眼神在月夜下有种说不出的缱绻意味,带着点儿试探口吻说道。 “或许你认识。”
陆遥遥愕然,“谁?”
“奉天闻浩然。”
陆遥遥听后眼睛微睁,很快的,她便平静了下来。 对这个回答她意外又不意外,因为闻浩然本身就是靖国人。 白十九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你果然认识。”
他又问,“你入奉天剑宗了?”
陆遥遥猛地反应过来,“你诈我!”
他挑了挑眉,“我就是随口一问,而且谁叫你什么都写在脸上?我想猜不到都难。”
陆遥遥很郁闷,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蠢的,可和白十九打交道,她发现自己总是处于下风。 这才认识几天啊,名字,宗门,什么都给套完了。 不对,与其说是白十九是只狐狸,倒不如说他太了解自己。 同样的,她似乎也对他莫名熟悉。 有时候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还什么也没说她就能立刻意会。 不想不知道,一回想两人相处的细节,陆遥遥自己都觉得细思恐极。 太自然了,太熟稔了,这相处模式真像是多年好友似的。 可是他和原主才是好友啊。 陆遥遥确定肯定以及笃定,自己在此之前是绝对没有和白十九没有接触过,更不认识他。 毕竟这么一张脸,她个颜控不可能毫无印象。 奇了怪了,难不成是原主的身体影响了自己? 陆遥遥百思不得其解,烦躁抓了一把头发,给自己找补道。 “啧,算了,反正我也知道你是太乙仙宗门下三尊之一的弟子,我也没输。”
白十九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盘腿坐在他旁边,扭头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闻师兄也接了天命令?”
“怎么可能?一道天命令只能接一次,我们接了他是接不了的。”
这也是白十九觉得最奇怪的地方。 一般来说除了接天命令的修者和本地的修者之外,外界的人是不能进入落有天命令的归墟之境的。除非一个地方有几道天命令,他们也接了其中一道。 可据他所知这靖国王城只有这一道天命令,他们进来了,闻浩然又是如何进来的? “不过他恰好也在往仙居方向去,若是我们脚程快些,应该能和他碰上。到时疑惑自然就能解开了。”
陆遥遥心想也是,正要开口说什么,一旁的少年指尖一动,一记指风破出,重重打在了外面驱车的阿尔罕的背上。 少年疼得嗷嗷惨叫。 白十九冷声威胁,“快些赶路!天亮之前要是到不了云郡,仔细你的皮!”
他说完歪头:“对了,你刚要说什么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