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清晨的阳光照进病房，带来融融暖意。　　刘长乐躺在病床上，垫高枕头，端着碗皮蛋瘦肉粥，用勺子小口吃着。　　滚的稀烂的米粒中夹杂着晶莹的皮蛋，饱满的肉粒，鲜嫩的虾仁，黄色的姜丝，还撒着碧绿喜人的香葱，吃一口，就暖到了胃里。　　粥是唐美人起早熬好，亲自送来的。　　因为卫正义昨晚说刘长乐上次住院嫌弃白粥没味，不好好吃饭。所以，唐美人就亲自下厨做了有味道的粥。　　刘长乐本以为是黑暗料理，却没想到咸淡适宜，鲜香可口，让他吃得舌头都快化掉了。　　唐美人送完粥，也没有多待，简单询问完伤情，很快就离开了。　　不知为何，刘长乐感觉唐美人的内敛像是火山爆发前的宁静，有些吓人。　　吃完粥，他放下碗，从床头柜扯过抽纸，擦擦嘴唇和额头沁出的细汗，满足地长出口气，然后开始不安分地抻抻胳膊，在床上小范围地活动着酸疼难耐的身体。　　这次没有上次伤得那么重，他双膝和双腕有些擦伤，脑袋上有两个伤口，一处缝了五针，一处缝了七针，还有被撬棍砸到的左肩有道於伤。至于别的地方都是些轻微的擦伤，一天就结了痂。　　这次受伤住院，让他感到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自己没那么娇气了，能吃吃，能睡睡，啥都不耽误，就是习惯伤痛，更能抗揍了。想想以后还要经常以身犯险，这样好像也还不错？　　刘长乐发现自己开始享受人生无常，这也算是心境上的变化吧。　　自得其乐间，病房的门被人推开，卫正义提着个果篮，领着身穿便服的王倩走了进来。　　“怎么样？感觉好点没？”

卫正义笑嘻嘻地走到病床边，把果篮放到床头柜上，说道：“这是小倩给你买的。”

刘长乐直起腰，冲王倩笑道：“谢谢！”

卫正义给王倩搬过张凳子，又陪坐到一旁，懊恼地道：“昨晚找一夜，还是被那鳖孙给跑了。”

昨天下午袭击事件发生后，卫正义就给王倩打了电话，说明情况。　　正好刑警大队在重点处理地下赌场的恶性案件，当得知鸭舌帽就是那个从地下赌场脱逃的嫌犯后，魏明和王倩就立即赶了过来，部署围捕行动。　　卫正义身上仅有些轻微伤，在医院简单处理后，就作为当事目击人，协同警方办案。　　刘长乐切身体会过那女人的身手，知道她不是小角色，对于搜捕行动失败没有感到惋惜，神色如常地道：“没关系，我相信她肯定还会再出手的。我们现在有了准备，抓她并不困难。”

王倩秀眉微蹙，问道：“你觉得嫌犯还会向你们下手？我们盯得这么紧，她聪明点的话，应该会蛰伏不出，伺机而动吧？”

刘长乐笑笑，说道：“艺高人胆大，她敢在地下赌场刚刚告破就向我俩报复，只有两个原因能够说得通。”

卫正义从果篮中拿出一颗苹果，边用水果刀削皮，边自动进入捧哏角色，问道：“你说说是哪两个原因？”

那苹果又红又大，汁水饱满，刘长乐刚吃完皮蛋瘦肉粥，正想来点水果润润嗓子，看卫正义难得有眼力见儿一次，就温声解释道：　　“第一个原因是内因。那女人身手凌厉，我想她应该受过专业的暗杀训练，所以才敢顶风作案，打的算盘就是一击即退，远遁千里。　　只是她太过自信，以至于有些轻敌，没想到我俩这么抗揍，能拖到警察赶到，所以不得不暂避锋芒。”

还有一句话刘长乐没说，她定然是认为林勉不好惹，想挑软柿子捏，没想到一脚踢上了铁板。　　卫正义削断一截苹果皮，好奇地问道：“哎，老刘，那女人的那个…女性特征没那么明显，你是怎么看出她是女人的？”

刘长乐的右手下意识地虚握一下，他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道：“老卫，当时情况紧急，你被困在车里没注意到，她没喉结的，所以我才看出她是女人。　　还有她的体型让我感到有些熟悉，再加上这种寻仇的行为，我才判定她是那晚从地下赌场逃离，并留下言语威胁的人。就是因为她的形体特征不明显，咱俩先前才误以为她是男的。　　我觉得她应该是把咱俩当成那个反骨仔的同伙了，所以才想干掉咱俩报仇。”

卫正义削完苹果，意气风发地道：“我觉得也是，咱俩一向与人为善，唯独对罪恶不共戴天，近期得罪过的也就只有地下赌场那伙人贩子，报复咱俩的当然也是他们的人。”

说着，他就把刘长乐垂涎欲滴的苹果温柔地递给了王倩，说道：“这苹果很甜的，你尝尝。”

王倩自然地接过苹果，“喀嚓”咬了一口。　　声音格外清脆。　　刘长乐移开视线，心说这苹果是给谁买的，你俩心里有没有点数？　　好在下一秒，卫正义就又拿了颗苹果，勤勤恳恳地继续开削。　　王倩是个勤奋好学，又对工作极为热忱的人，她吃着苹果，说道：“我知道外因是什么，那个女嫌犯一定是迫于内部压力，必须杀了你俩平息比她地位高的人的怒火。”

刘长乐回道：“对，就是这样。那个女嫌犯跟我和老卫没有私人恩怨，她只是需要杀死我俩以证明她对组织的忠心，顺带警告暗中的敌人。　　所有犯罪组织都遵循丛林法则，只要感受到威胁，就要露出獠牙以震慑敌人。”

剖析女嫌犯的心理活动只是为了打开话题，他话锋一转，又问道：“上次你们抓捕的那个反骨仔后来有交待什么事情吗？”

刘长乐打算和林勉打交道，必须对他多一些了解和防备。　　卫正义知道刘长乐的心思，就也问道：“我也挺好奇的，他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反水？”

王倩没有多想，爽快地道：“你们说的那个反骨仔名叫孙祥武，他就是前段时间先后杀死马志军、郭涛和马志成的凶手。”

刘长乐和卫正义对视一眼，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的神色。　　林勉的手段果然有效。　　刘长乐想知道林勉是怎么做的，于是就又问道：“方便仔细说说吗？”

王倩点点头，说道：“没问题，反正这起连环杀人案也已经结案了。”

她咬下最后一口苹果，把果核扔进垃圾桶，接过卫正义递来的湿巾擦擦手指，这才娓娓道来：“那个地下赌场不是洛城本地的犯罪团伙，他们是一个跨国犯罪组织在洛城的一个分部。　　孙祥武则是这个分部老大敏哥的心腹，负责维护地下赌场的秩序，发展和控制外围成员。可以称之为分部的二号人物。　　孙祥武做的是人贩子的勾当，但他自身也是人口贸易的受害者，在他五六岁时就被拐卖进犯罪组织，被洗脑成为中坚骨干，还被外派到洛城开拓地盘。　　实施犯罪的过程中，孙祥武的心理变得扭曲，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他记忆深处有个跟他同样被卖到犯罪组织，却在训练中被虐杀的同伴。那个同伴名叫林勉…”　　刘长乐神色一凛，难道林勉给孙祥武潜意识中种下的复仇种子是源自他的亲身经历？他当年假死后被人贩集团给带到了国外？　　心念电转，但现在不是仔细分析的时候，他按捺住活跃的思维，凝神细听。　　王倩继续道：“…多年来，孙祥武始终无法忘记林勉的死，他总觉得林勉阴魂不散地跟着他。每次他为犯罪组织做事，都要受到林勉的责问。　　长此以往，孙祥武开始把自己代入林勉的视角去生活，直到有天醒来后，他从镜子中看到了林勉的脸…”　　“我艹，这么恐怖的吗？跟讲鬼故事似的。”

卫正义听得寒毛直竖，他放下水果刀，把刚削好的苹果放进嘴中，“喀嚓”咬上一大口压惊。　　一口咬下去，他忽然感到刘长乐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于是就好心地道：“老刘，这苹果超甜，你也削一个吃呗。你看着我吃，挺不好意思的。”

这种兄弟不要也罢！　　刘长乐默默看了眼缠着纱布的手，又看一眼搁在果篮上的水果刀，深吸口气，控制住内心的悸动。　　讲故事的人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胡乱接话拆台，打乱节奏的人，另一种是随口敷衍，心不在焉，喜欢转移话题的人。　　谈兴正浓的王倩没好气地白了卫正义一眼，娇嗔道：“你能不能安静听我把话说完？！”

卫正义尴尬地笑笑，说道：“你继续说，我保证不再插嘴。”

王倩又横他一眼，酝酿好情绪，才继续道：“长期的心理压力下，孙祥武的思想产生了混淆，独处的时候就把他自己当成了林勉。他开始模仿林勉说话的语调，做事的方式，通过同化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的愧疚和焦虑。”

她顿了顿，眨眨眼道：“你俩能猜到孙祥武为什么会这样吗？”

这是道送分题，刘长乐不假思索地道：“因为当年杀死林勉的人就是孙祥武，他精神分裂主要是因为对杀死好友的愧疚。他独自活下来，成为新的加害者本身就是种情感背叛。　　所以，出于逃避和补偿心理，孙祥武认为林勉还活着，或者说是他们两人合二为一了。”

王倩鼓鼓掌，称赞道：“你好厉害，我们请的鉴定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很好，又一个捧哏的诞生。　　刘长乐谦逊地笑笑，对卫正义怪他抢自己风头的愤怒目光视而不见，问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王倩继续说道：“在来到洛城后，长时间待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让孙祥武的精神状态迅速恶化，他开始对着镜子与林勉商讨复仇行动。”

她又考较道：“你俩知道孙祥武是怎么跟他幻想出来的林勉交流的吗？”

卫正义赶紧抢答：“就是自言自语呗，精神病不都这样？”

王倩笑着看向刘长乐。　　刘长乐老神在在地道：“我猜是用文字交流。如果他是自言自语的话，肯定一早就被同伙给发现，不会酝酿出后面的惨剧。”

“是写日记！”

王倩公布谜底：“我们在孙祥武的房间中翻出一本日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他杀人的全过程。奇怪的是，一问一答是两种不同的笔体。”

卫正义不忿地道：“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王倩和刘长乐都不搭理他，他感到自己受到了冷落，就狠狠啃了口苹果，一口下去，有些酸。　　讲故事很容易上瘾，王倩调整下节奏，徐徐道：“孙祥武的报仇计划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报复人贩集团。他们在洛城的所有犯罪行动，靠的就是马志军兄弟这种外围成员，所以，他一个个杀死了他们。　　其二是报复敏哥。因为孙祥武认为自己走上犯罪道路是被敏哥逼迫的，所以他报仇的最后一个目标就是敏哥。　　我要补充一点，实际上孙祥武谋划杀死的外围成员还有很多，只是后来我们的介入，打乱了他的行动。不过根据他在日记中的信息，我们已经抓到好几个涉案人员。”

刘长乐心中暗赞，林勉果然厉害，他用真真假假的故事推出一个替死鬼，再加上完整的证据链，即使警方怀疑，也无法再锁定他。所以，他和小白成为了徘徊在这起连环杀人案中的幽灵。　　想到小白，刘长乐就又问道：“那只白狗呢？这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关键。”

有此一问，是他不相信林勉舍得交出小白。作为杀人案的凶器，小白在死者身上留下的齿痕是最后一个环节。补不上就存在疑点，存在疑点后续就会带来麻烦。　　王倩摇摇头，回道：“我们还没有找到那只白狗，孙祥武的精神状态很差，他时而是本体，时而是林勉，说的话前后都有些矛盾，我刚才说的是整理后的卷宗。　　实际上，要不是他的自述加上日记上杀人案的细节，还有其它相关的作案证据都锁定他的话，我们也不敢草草结案。”

果然，林勉就是舍不得小白。他可能宁肯自己伏法，也狠不下心用小白挡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