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平稳地停在门诊楼前的停车场。 熊忍拉下手刹,说道:“检查需要一点时间,你俩要是累了,可以留在车上休息。”
刘长乐跟卫正义不会说暹罗语,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很引人注意。 卫正义看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地摆摆手。 刘长乐没急着回话,先透过车窗观察医院的环境,入眼就看到门诊楼外靠墙搭建的车棚下停着一排摩托车,其中有辆红黑相间的重型机车很是眼熟。 暹罗人很喜欢骑摩托车,街上随处可见骑手,连出租车也有三轮摩托改装而成的,所以医院的车棚中停放着摩托车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那辆不太常见的昂贵机车上挂着个骷髅头样式的头盔,就未免有点太巧了。 车棚距离皮卡不过几米远,只要眼不瞎,坐在车里就不可能看不到那辆极为亮眼的重型机车。 刘长乐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向推门下车的熊忍道:“表舅,一起吧,刚好我和老卫有事需要你帮忙。”
熊忍愣一下,点头道:“那就一起来吧。”
他打开后排车门,想伸手搀扶林泰,林泰却躲开他的手,固执地跳下车:“我自己能走。”
卫正义抬起头,看一眼窗外车棚中那辆重型机车,眼睛一亮,笑道:“老刘,我开始相信缘分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跳下车,关上车门。 … 唐美人走进小楼,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廊灯有些昏暗,一道敞开的房门前站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 女医生像是等了好久,跟唐美人视线相汇后,礼貌地点了点头。 待唐美人走到门口后,女医生抬起左腕,看眼腕表,低声说道:“谈话时间最好不要超过半个小时,不要影响到周先生的正常休息。”
唐美人冷淡地瞥女医生一眼,径自走进房间。 这是间卧室,棕红色的木地板擦拭的一尘不染,吊灯暖色的光很是柔和,落地窗的窗帘拉开一半,留着一扇半开的窗户通风。 右边墙上挂着的电视播放着晚间新闻,沙发上的靠枕整齐摆放着几个靠枕,茶几上居中摆着个大大的果篮,里面放着新鲜的水果。 沙发下铺着一块巨大的手工真丝地毯,一直延伸到后方的大床下。床头柜上放着一堆药瓶,床旁还放着台呼吸机。 床上靠躺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到唐美人走进来后,他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摘掉老花镜,歉然地道:“不好意思,唐小姐,我只能请你到这里谈话。”
他探起身,坐得更直一点,随和地笑道:“我不喜欢待在医院里,那里每天都有人死,让我睡不安稳,生怕哪天睡下就再也醒不来,干脆就让杰弟把我带回家里来住,就算是死也要死到自己床上。”
唐美人坐到床边的沙发椅上,回道:“在哪里谈话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谈什么内容。”
这老人当然就是暹罗船王周恩泰,从见到他的刹那,唐美人瞬间就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确切说是证明了心中的一些猜想。 周恩泰审视着唐美人,眼中闪过羡慕的神色,感慨道:“我不是第一次跟你们唐家打交道,从你们唐家出来的每一个女孩子都让人印象深刻。 我年纪越大越感到害怕,究竟是什么样的传承能让你们年纪轻轻就拥有那般耀眼的智慧?如果不是我那几个孙子实在太不像话,我宁愿用一半家产作为彩礼换你来入主我周家。”
“我就当你是在恭维我好了。不过…”唐美人嫌弃地蹙着眉,娇躯后挪,语气冰冷地道:“攀亲就不必了,你们周家还配不上我。”
周恩泰的脸上慈和的笑容缓缓敛去,沉着脸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孩子。 不用刻意渲染,一个白手起家成为一国首富级别的人物气场能有多强大呢? 再老迈的狮子也是狮子。 唐美人嘴角勾起一抹讥笑,眼神嘲弄地看着周恩泰。 一个红点自窗外透过来,示威似地沿着唐美人的膝盖上一点点上移,像颗美人痣一样,停在眉心。 强大的安保力量是周恩泰从医院回到这座庄园的保障。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越有钱的人,也越是惜命。 周恩泰挺起胸膛,脸上病恹恹的表情一扫而光,变得冷酷,威严,他看着唐美人,沉声道:“这里是周家。”
唐美人耸耸肩,反问道:“那又如何?”
她右腕一翻,指间现出一把古铜色的小剑,小剑在她指间灵活地翻转,随时能激射而出。 谈判要有对等的筹码才符合双方的利益。 周恩泰看着那把小剑,瞳孔微缩,他这才想起来自己面对的是“唐家”。 热武器淘汰冷兵器的前提是你的手里得有枪械,如果没有,就不要产生自己能赤手空拳打赢手中有刀的人的错觉。 在伤人这种基础标准下,暗器不见得比枪械差到哪里去。 被暗器封喉和一枪爆头的结局一样悲伤。 犹豫不到两秒钟,周恩泰的脸上就重新挂上了笑意,冲窗外摆摆手,笑道:“哈哈,我就知道从唐家走出来的都是人中龙凤。”
对唐美人来说,这句话算不上恭维。 红点消失,小剑也从唐美人指间隐去。刚才的试探和交锋就像从来都没发生过。 唐美人调整下坐姿,脸上漾起笑意,说道:“我想知道你有什么把握敢跟山鬼翻脸?”
在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组织中,坎部只是一个分部,就像跨国集团的在某个区域的分公司一样,业务范围包含洗钱、赌博和由此衍生出的其它周边服务,而山鬼只是坎部的安保部门,用于武力威慑。 在周恩泰从一文不值到身家千亿的传奇人生背后,有着坎部的影子,山鬼能在暹罗扎根,也少不了周家高层影响力带来的庇护。 所以,当周恩泰年迈,周家又没人能制衡山鬼的情况下,存活延续就成了无可逃避的问题。 周恩泰默然片刻,回道:“山鬼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引起了国际舆论的不满,尤其是他们把手伸向欧洲和北美后,不断有大国向暹罗施压。 暹罗只是个以旅游业为主的小国家,根本承受不了那些大国的怒火。 去年国际刑警在暹罗成立了一个人口贸易专项调查小组,这几天的多国财长会议背后,还有另一个打击人口贸易的秘密会议。而这个会议,是由皇室牵头的。”
皇室为什么突然开始热衷于打击人口贸易? 唐美人瞬间想到了周家卖掉的那些地产项目,这是个心照不宣的话题,她沉吟片刻,摇头道:“你想对付山鬼,跟我们唐家又有什么关系?”
周恩泰深深地看了唐美人一眼,回道:“在国际刑警的联合打击下,山鬼已不足为虑。我不相信一时利益的交换能让周家获得长远的庇护,所以…” 他定定地看着唐美人,放慢语速道:“…我们为什么不玩点大的?我相信在某些方面,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周恩泰知道依附皇室无异于登上另一艘贼船,所以他想在临死之前打破一切,让周家彻底解放出来。 用一部分产业换皇室出手一次,很划算的买卖。 唐美人沉思片刻,回道:“只要你能确保皇室出手,我这边就没问题。”
周恩泰摇摇头,说道:“唐小姐,这不公平。我送了你几个大礼,还带来皇室这个援军,只换来你轻飘飘一句话,不合适吧?”
唐美人反问:“你想要什么?”
“对你来说,很简单。”
周恩泰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信封,递给唐美人道:“我只要你从大陆把这个女孩带到这个庄园。”
唐美人打开信封,从中倒出一张身穿校服的中学女生的照片。 女生绑着个马尾,拎着羽毛球拍,高高跃起做出挥击的动作。她不算特别漂亮,不是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但眉宇间英气十足,有种刚强的美感,越看越好看。 照片下方标注有名字:洛城市第八中学,高三一班,顾念瑶。 洛城八中是刘长乐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周恩泰态度强硬地道:“本来这个女孩早应该被送到这里来,但你的人先后阻止我两次,还让我折损几个得力干将。 以前的恩怨可以不用再提。现在这个女孩被保护了起来,我很难再派人去洛城把她带过来,所以我希望你能帮这个忙。”
… 市郊医院,门诊楼。 刘长乐和卫正义坐在走廊长椅上,看着熊忍忙前忙后地陪同林泰取号,检查。 “老刘,人是会变的吧?”
卫正义看着熊忍的背影,眼中泛着一丝感伤。 刘长乐轻轻拍拍卫正义的肩膀,没有吭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熊忍从诊室出来,走到两人跟前,说道:“泰哥处理旧伤还要一会儿,说说你俩想找我帮什么忙?”
卫正义指指车棚的方向,像个没事人一样,嬉皮笑脸地说道:“表舅,你帮忙问问车棚里那辆重型机车是谁骑来的?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熊忍一愣,诧异道:“啥意思?你俩在暹罗还有仇家?”
刘长乐接过话道:“昨天上午有一群骑摩托车的人在机场路上袭击了我们,带头的就是骑那辆重型机车的人。”
熊忍只知道他们遭到袭击,还闹到了警局,却一直没细问,听到这话,点点头道:“你们等我几分钟。”
说完,他匆匆走向咨询台,跟值班护士说了几句话后,又走回来对刘长乐和卫正义道:“那群骑摩托车来的人是探望住院部706房间病人的,走吧,我先带你们去确认下身份。先说好啊,对方人多的话,可不许搞事。”
卫正义眉毛一挑,说道:“你看我像搞事的人吗?”
熊忍白卫正义一眼,没好气地道:“是,你不像搞事的人,你像是被搞的人。”
三人转身向后方的住院楼走去。 几分钟后,三人刚抵达住院部的七楼,就看到706房间外站着五六个头发染成五颜六色的小混混。 就算是在医院这种环境,这几个打扮的流里流气的家伙还抽着烟,大声说笑着。旁边路过的人也都垂着头,加快脚步,生怕无意间跟这群看着就不像是好人的家伙对上眼。 刚走到703门前,熊忍的脸色就是一变,低声道:“我艹!”
熊忍的声音惊动了红毛,他夹着烟,回头视线落在正准备偷跑的熊忍身上后,立即怒骂一声,撒腿就冲了过来,其他几个混混慢了半拍,但也骂骂咧咧地疾冲过来。 “艹!”
熊忍迈步上前,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抬腿一脚踹在红毛胸膛上。 红毛向后一个趔趄,撞到身后的同伴们身上,他忍着疼,从腰间拔出刀就再次冲来。 而熊忍在一脚阻敌后,一把推开刘长乐和卫正义,转身就向楼梯口冲去。 一连串怒骂声中,红毛挥着刀就带着兄弟们悍勇地追了上去。 “搞毛呢?”
卫正义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群人喊打喊杀地跑远,用肘部捅捅刘长乐,喃喃道:“现在大家演戏的水平都这么高的吗?这群演有些卖命啊,也不怕跌倒后,刀子误伤到自己。”
“都要生活嘛。”
刘长乐说着,一把推开706病房的门。 这是间单人病房,病床上赤裸着上身,两腰上缠着厚厚一层浸血纱布的朋克男看到刘长乐后,双眼圆瞪,惊恐万状地道:“你们昨晚不是刚找过我们麻烦吗?还来?”
此时此刻,朋克男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我不就是收人钱财去给你们一个警告吗?把我腰子噶了两刀还不够,非要追到医院继续行凶吗?欺负人也要有个底线啊。 卫正义从刘长乐身后绕过来,“嘿嘿”笑道:“那我可以再揍你一顿吗?”
朋克男嘴唇一哆嗦,流下了屈辱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