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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一少围绕赖疙宝展开的激烈讨论,超越美味的麻婆豆腐、辣豆豉卷饼、蛋花小葱糕,成为显金这顿饭最后的记忆。
哪来这么多赖疙宝! 她今晚做梦,梦里怕都是赖疙宝! 赖疙宝去死! 显金疲惫又麻木。 陈笺方瞥见显金的神色,偏眸抿唇笑,隐蔽地落在显金身上的眼神,像一片柔软丝滑的绸缎。 乔徽眸光一转,笑着招呼胖妹过来,又问显金,“《为政》的卷子写了没?”话声截断了陈笺方丝绸般的目光。 说起作业,显金可不困了。 “没有!”
显金迅速哀嚎一声,“看不懂,真的看不懂!山长几时回来啊?”
山长回来之时,便是死线之日。 与其说是死线,不如说是死期。 她不由好奇,进修后的导儿会用什么猎奇的语言,diss她脆弱的灵魂呢? ——真是期待呢! 显金仰天长啸。 “没说。”
乔徽手一摊,“说是七八月回来,如今都九月了,一点儿信也没有,我倒是把卷子做了,明天让宝珠给你带过来看看?”
显金连连摆手,“别别别,恐怕看了你的卷子,满脑子都是你的看法了。”
说得很悲壮,“我写的再烂,也是自己的垃圾。”
乔徽“哼哼哼”笑出猪叫。 陈笺方嘴角的笑却渐渐被抹平,轻轻别过头去——不知为何,他一直觉得显金与宝元很像。 这很奇怪。 两个天差地别的人,一个出身良好、一帆风顺,一个地位尴尬、满身坎坷,但是,两个人带给人的观感极为统一——皆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心、旺盛蓬勃的上进心,还有藏在骨子里的傲气。 是的,每个人都以为一说一个笑的显金,是为可亲。 他却时常察觉,显金的傲气被深藏在那张笑脸皮之下。 这个姑娘不笑时,眉目很浅,且微微上挑,看上去很凛冽。 恰好,乔徽的倨傲,声名远扬、无人不知。 陈笺方在心里苦笑一声,他好像确实容易被这类人吸引。 他擅长站在旁观者的立场,看这样的人畅意风发,便好像自己也享受了这样的人生。 就像华服下的跳蚤、堂皇下的蝥虫,偷偷都躲在夹缝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和她散发出的名为自由的味道。 陈笺方心尖闪过一丝轻微的刺痛,让他轻轻别过眼去。 ...... 显金照那位熊姑娘的主意,在门口张贴了一张大大的纳贤贴,倒是有四五个女子来应聘,显金便搬了套桌凳坐在内间,趁晌午人少,正好一起面了。 其中有两个还不错,一个家中男人在郊外管庄子的小嫂子还不错,动作麻溜、说话利落,甚至还会写几笔字。 显金对她抱以厚望,问了几个常规问题,便拿软毫笔在她名字产旁打了个勾,又问,“...家中人可准允你出来做工?我们店子早上开门、晚上才关,薪酬虽开得高,但做工时间长,难免顾不了家里。”
小嫂子一愣,问了句,“早上多早?晚上多晚?”
“巳时开,酉时关。”
基本算是“976”,跟后世比自然是弟弟,但在目前横向比较,这个工时已经算卷中之卷了。 因此,显金把薪资给足了的。 不求员工把公司当家,只求员工别背后扎她小人,骂她黑心资本家。 小嫂子略有犹豫,“…那不成,我晚上要回去给男人做饭的。”
“早上早起没问题,我可以寅时末就起床给男人炖汤、孩子蒸包子,但晚上若回去晚了,男人、三个孩子和公婆就没饭吃了。”
五点半起床给男人炖汤? 你回去晚了,公婆、男人和孩子就都没饭吃...那你没嫁的时候,这家人就不吃饭啊? 所以,这是一群靠喝露水吃阳光生存的精灵啊? 显金有点麻了。 小嫂子却还没完,拿眼觑了觑内堂端庄优雅喝着茶的姑娘奶奶们,压低声音,“这正晌午,这群娘们不回家伺候男人和公婆,却在这里喝茶躲懒,管他家里有钱没钱,回去总得挨揍!”
显金不懂,但大为震惊。 小嫂子说到兴头,声音压得更低,“我刚看了,这群娘们喝茶都得分六步——你说这里也没男人在,她们演给谁看?”
显金默默低下头,在小嫂子名字旁边打了个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别人能骑到你背上来,是因为你自己先把腰弯下来了。 你心疼男人,倒也不是过错。 只要放下助人情节,世界充满尊重祝福。 但不应该随意对自己并不了解的人事物,妄下结论,致以最坏猜测...这就不好了。 直到快要打烊,店里才迎来了今日最后两位求职者。 其中一位是个熟人。 “杜家婶子!”
显金站在柜台后,看门廊处有个人影探头探脑,待听到显金准确无误的召唤,人影才面带赧然地走出站到光下。 还有个缩着脑袋的年轻妇人低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杜家婶子身后。 杜君宁他娘! 先前带着崽子来陈记道谢的! 显金对她印象和观感很好。 显金赶忙绕到柜台前,很惊喜,给她倒了杯茶,顺手给她旁边那个年轻妇人也倒了茶。 那年轻妇人面容白皙,身量纤弱,看上去虽略显疲乏,却也牙齿整洁、皮肤光洁、头发乌黑,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 显金打量片刻后收回目光,笑道,“杜家婶子,你怎么来了?”
杜婶子一个笑,露出六颗牙,“小崽儿说您新店子在招人,我在哪儿不是干?印染作坊费衣裳,每次回家我的衣裳和小崽儿的衣裳一起洗,就把他的学服也染得个赤橙黄绿的——都换了两三套学服了!”
“在您这儿更好,听他们说您这儿有书。”
显金千满意万满意,又怕杜婶子也要晚上回去给崽儿做饭,便将难点说在前面,“...晚上酉时才关店,时间上是晚了些,但咱们薪酬可不低,您才进来袖子上没杠杠,一个月一两半钱银子,等您做满半年,袖子上缝了一道杠时,薪酬就有二两银子了。”
这可不是画饼。 这是正常的岗前谈涨薪。 杜婶子咂舌。 这可比印染作坊高出一倍不止! 杜婶子心头大动,连连点头,只说,“工时晚些可不怕,力气使了力气在,出来养家糊口可不能稀罕劳力。”
显金问,“你不回去给杜君宁做饭?”
杜婶子一脸疑惑,“老娘出来赚钱已是不易,他下了学不用伺候老娘就很轻松了!我若还有力气,就砍柴烧火随便做个一二样,我若累极,地里有啥,他就吃啥罢!”
昨天那崽儿,吃的是旱葱配盐水白菜。 地里只剩了点旱葱,盐水白菜缸子里倒是有很多——干净又卫生,除了难吃点,也没别的坏处。 小崽子吃饭要这么好吃做啥? 吃不坏不就行了? 显金看杜家婶子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便在她名字后打了个勾。 目光转向与她一起来的年轻妇人。 “您呢?您对工时可有要求?”
年轻妇人站在实木柜台前,略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跟着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没有要求没有要求!我家中只有一个不到两岁的幼子,父母帮忙照看,我...我能上很久的工!”
显金一顿。 是寡妇吗? 再看这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单裙和淡红的单衣。 为夫守孝要三年,幼子却不到两岁,着实不像是在守孝的样子。 “您夫君呢?”
显金问。
那年轻妇人看着面目全非的店铺大堂,眼中噙泪,语气却很是决绝,“跑了!不知哪儿去了!就当他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