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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四章 苍蝇三吃(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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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老夫人打的主意,显金当然不知,出了正堂,便从兜里单给了张妈妈两块碎银子,嘱咐她,“...我也不知道三爷在宣城爱吃什么,你看着给他上点好吃的吧。”

  想了想,“荤油、内脏、海鲜、河鲜不得吃。”

  张妈妈迟疑着把其中一块碎银子还到显金手上。

  显金再想,“乳酪、酒酿、过甜的瓜果也不得吃。”

  张妈妈无语,把另一块碎银子也还回去,“我干脆去地里给三爷搞个白菜梆子,一菜三吃。”

  显金:...

  养爹真难。

  陈敷就像草履虫,单细胞生物,睡一觉就像系统自动更新了似的,第二日一早便乐乐呵呵地跟着显金去绩溪作坊实地看店,宣城明显比泾县大很多,乌棚青瓦、四水归东,四周学堂较多,纷杂却有序的街道多是三两小儿一手拎书袋、一手抱纸鸢,多是等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几条街巷里,显金也看到了好几家挂着书简幌子的店肆。

  显金一路看过去,李记、恒记、白记...都是造纸的,路过店铺门口,能闻到明显的草木灰气息。

  陈记宅子在城西的秋柳巷,过秋柳巷即为西盛大道,道路被店铺与住家分割成四四方方的载体,承载着大魏朝小小宣城府十二万户、二十五万人口的人生大事。

  陈敷在前昂首挺胸走,街坊邻居都认识,有熟识的食肆掌柜特意伸出脑袋来,“哟,老三!从老家儿回来了?!”

  陈敷如回主场,左右逢源,“回来了回来了!”

  掌柜再问,“吃了没啊?”

  陈敷使眼色叫显金快些,得意得屁股翘到天上去,“你怎么知道我闺女带着我去绩溪作坊任职去!任什么职?大管事呀!”

  人..人家只是问你吃了没...

  您到底在骄傲什么...?

  自认不是社恐的E人显金,遇到了资深E人陈敷,只想找个缝钻一钻先。

  不过一小段通勤路,整个西盛大道都知道“陈家老三管上铺子了,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还带了个小闺女——三房勇士,踏平绩溪”!

  走一段路至人烟稀少处,官府方准允骡车上路。

  有点机动车限行的意思。

  骡车又是近半个时辰的路程,显金一行方至绩溪作坊。

  陈敷有些一言难尽,“...这么远?”

  显金利索下了骡车,“赶路的骡子都没叫屈,咱们便住口吧。”

  陈敷摸了摸骡子的鬃毛:你辛苦了。

  又想想自己,赶路的骡子如今已可歇息,而他一天的工作才开始——骡子只是辛苦,他命苦。

  店肆门口,董管事、李三顺及未受皮外伤的郑家老二、陆八蛋已着装就位,出于礼节站在第二行。

  第一行,便是绩溪作坊的原班人马。

  瞿老夫人的远方侄子瞿大冒,现任账房白冬天,另有三名名唤石球、水球、木球的“3Q”伙计,这五个人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眼,肩膀贴着肩膀,贴紧挨个站着。

  对比很明显。

  第二行犹如世界500强出来的精英,第一行就像南下务工打一天工、上三天网的撞钟和尚。

  显金走在前,陈敷紧随其后。

  董管事越众而出,单手搭在制服三条杠的描边横线上,态度恭谨、声音清和,“贺大掌柜!”

  李三顺及陆八蛋上前跨步,“贺大掌柜!”

  郑老二声音最大,鼻孔朝天,“贺-大-掌-柜!”

  瞿大冒被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山匪打进来了呢!

  显金脚步停在瞿大冒跟前。

  瞿大冒脖子瑟缩,抬眼拿余光看:好家伙,这姑娘相貌真利,像把刀似的,上挑的眉眼就像随时要出鞘的刀把,瞿大冒抖了抖,“三...贺...三...贺...三...贺...“

  他拿不准到底该先叫谁,索性唱起了RAP。

  “贺显金,彰显的显,黄金的金。”

显金抿唇笑笑,“您是瞿掌柜吧?”

  瞿大冒连连点头,小山羊胡子瑟缩起来就显得非常怯懦,“我..我是瞿大冒...听五叔说,贺掌柜的近几月要在绩溪作坊作工..”

  对于空降来人,他反应还好,他也不乐意管事,每月拿着十两月俸银子,浑水摸鱼,哪里不好了?

  有人来管事,只要别管他,他拍手欢迎。

  要是把店子做起来,再给他点分红分利,甭说叫“大掌柜”,就是叫她“大祖宗”,他也是可以的。

  只是...这店子,做起来真难。

  瞿大冒躬身让出一条道来,领着显金朝里走,一边走一边介绍,“...店子有十来年了,靠这龙川溪,每月混口饭吃——城东桑皮纸做房和城西的灯宣作坊做不过来的活儿,就叫我们来做,那两家作坊生意好,指缝宽些漏点肉汤出来,我们就吃饱了。”

  那日来得匆忙,未仔细看。

  如今青天白日,进了店子,看墙壁斑驳、木梁掉漆、竹框斑驳,显金默不作声地向里去,一路过去地板翘起,砖瓦脱落,再看造纸的作坊很大一块空地,但只有三两个小小水池,且水池中水质浑浊,连捞纸絮的竹帘都裂了两三处。

  李三顺气得跺脚,“...龙川溪冰凉沁骨,暗流极少,水质干涩,甚至比泾县的乌溪更适宜做纸!糟蹋糟蹋!”

  瞿大冒皱着眉头看李三顺,“老师傅,我劝你莫要乱张口呀!我们作坊做纸,大抵不过是些最便宜的熟宣,我们就这么两三个伙计,能做出来便不错了。”

  瞿大冒拂袖,“人家给钱买纸的尚且没说什么,你在这儿打什么诳语!”

  再看显金,陈老五是给他透了底的,这位姑娘如今在老夫人那儿正得宠,开罪不得,但也只是个半路出家,不懂做纸,想来也是搞表面功夫厉害的,恭恭敬敬道,“贺大掌柜,咱们真尽力了,要真拿出十成功力做一刀五十文的熟宣,累的也是咱们自个儿不是?”

  显金低了低头,伸手捞了把泡纸絮的水,手心朝上翻,递到瞿大冒嘴边。

  “吃下去。”

  瞿大冒以为自己幻听了,“啊?”

  显金手心里,是一只不知死了多久的蝇子,四仰八叉地躺着,死得快要生蛆了。

  “吃下去。”

显金冷声道。

  瞿大冒不知所措地看向董管事。

  董管事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请用。”

  显金转眸,周二狗和郑大,两个阵营最强肌肉男不在,第二梯队郑老二顶上,拱着身背怒目向前,一把掐住瞿大冒的脖子朝后仰,一手掐着瞿大冒的下颌,显金踮起脚便将蝇子就着发臭的水迹攮进瞿大冒的嘴里。

  瞿大冒满脸通红且眼冒泪光,卡住脖子咳咳咳。

  显金从袖子里掏了绢帕,擦干净手,说了句,“得罪了。”

又道,“在泾县做纸,水池的水,要达到师傅们亲饮的水准方可下纸絮,泾县作坊水池里的水,李师傅,您喝过吗?”

  李三顺高声道,“当然!不尝一尝,怎么知道水质是否合适!”

  显金点点头,“瞿掌柜,你可知,为何大地山川,九州牧野,只有宣城的纸,千年不寿,细润绵延?”

  瞿大冒只觉喉咙口好像有蛾子要飞出来了!

  “因为做宣纸的青檀树只在宣城生长,因为只有由乌溪奔流分支的河水才能浸润出稳定的、能够长久持色的纸絮。”

显金表情非常严肃,“玉版、连四、白鹿...这些名品宣纸,我不要求你们做出来,但是这一池水,你扪心自问,究竟放了多久了?素日有没有打理!?有没有清理?!有没有更换!?都臭了啊!”

  瞿大冒惊惶地看向三个伙计。

  他咋知道!

  这水可难换了!

  这么大一池子!

  得叫他们来回挑水多少趟,才能灌满呀!

  年前?还是去年夏天?还是...去年过年?

  怪不得许多买家都说他们的纸有股子“水臭味”...原来缘故在此呀!

  瞿大冒满脸通红,“实在是作坊人少,顾不过来...”一开口,喉咙粘腻,好像有三百只白胖肥蛆在喉头蹿动,“我们马上换!马上换!”

  显金一眼扫了过去,目光所及之处皆低下头。

  “一刀纸,不便宜。”

显金朗声道,“就算是中等的玉版,也需一个小吏半月的工钱才能买上一刀。更不要提家贫家寒的读书人,他们付了钱,就要收到对等的货!钱货两讫这个道理,不需要我来教你们吧!”

  李三顺看着这一池子略有发臭的纸絮水池,气得老头儿想跳起脚脚骂人,“一群废物!”

  李三顺到底没憋住,蒲扇大的手拍在水池旁。

  有伙计低头嘟囔,“...我一个月就一吊钱...我对得起我工钱了...”

  显金耳朵灵光,“谁说的!”

  一个穿着灰色褂子的小伙计明显向后缩了缩。

  显金看了眼瞿大冒,指了指他,“再给他一个月的工钱,明天可以不用来了。”

  瞿大冒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水球是老伙计,在陈记干了八年!怎么就不要了?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他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这点钱过活。我们...我们岂不是成铁石心肠的恶人了!”

  妈的,末世先杀圣母!

  再逼逼,喂你苍蝇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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