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季珠:“为什么生气?因为我提了你的母亲,还是提了她给你起的名字?”
“……” 沉默。 一场审问,一而再,再而三出现了无声的冷场。 组员们从康季珠开口就都竖着耳朵在听,这会儿的反应都有些难以形容,其中,数前不久还在车上和季苍询问过队长曾用名的同事脸色变化最明显。 听到“季王子”三个字,他把脖子扭转过来,面色有些古怪,下意识向着季苍看过去,调整视线中途,自然而然发现有同样想法的并不止自己一个,大家都在看。 而被众人注视的季苍,脊背挺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季苍的五官线条粗犷偏硬,本身很有威慑力,加之方才拉下了脸,称得上吓人。 可这会儿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已经不吓人了。然而在场所有人都莫名地头皮发麻,无端陷进了暴风雨来临之前闷湿,令人窒息的气氛之中。 风雨欲来,刘正心心中咯噔一声,组员们都憋了一口气。 不受影响的只有康季珠,他摇晃脚尖,根本不停,自顾自道:“看来都有。”
他似乎察觉不到其他人的尴尬,接着问:“不接话?也不反问我怎么知道?这样好吗?季队长问问题的时候,我可是有问必答。”
季苍缓缓地吸了一口气,一场风暴消弭于无形,他忽地嗤笑:“没什么好问的,毫无意义。”
他直视康季珠,句句反击:“母亲?名字?这点信息,想查总能查到,你好歹也是出身豪门,知道点别人家的隐私不足为奇,难道轻飘飘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出来,就觉得自己能故弄玄虚?康季珠,自负的人是我还是你?”
“你觉得我可笑?不,你装神弄鬼的样子才是真正的可笑。我刚才已经讲得很清楚,我们没有时间陪你玩,你要是不想事后和父母一起坐牢,就别再浪费彼此的时间,现在真的很没意思。”
康季珠不置可否,抬起下巴,撩了下眼皮。 酒店房间内两米高的大型钟表上正显示着此时已经快过一点,白发青年勾了下手指,毫无预兆地对着手侧的组员开口:“纸和笔。”
态度之自然,与其说这是要求,不如说吩咐。 组员面露不悦,请示地看向季苍,等季苍停顿一下终于点头之后,才拿了东西上来。 纸笔一到,康季珠没有拖延,手指挥动,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划拉出了两行数字。 写完以后,他将纸攥成团,对着季苍丢过去,丢的同时,赞同道:“确实没什么意思。”
他在写时,组员们就已经在看。 那数字的格式并不难认,是标准的经纬度。 待纸团一扔过来,组员们立即惊讶不已地向季苍聚拢,季苍本人亦短暂地顿了下,脑中猜到了数字的含义,嘴上却还是发出质问:“……这是什么?”
康季珠道:“你知道答案。”
整个专案组极其迫切想要的东西,无外乎是康建涛和薛惠的位置所在,可康季珠连通灵这种无稽之谈都拿出来了,想耽误调查的心思路人皆知。 他交出来的东西,谁知道真假? 季苍视线锁着康季珠不放,有意看透康季珠的想法。 只可惜无论如何看,康季珠都像是深不可测的黑潭,往里砸下一块石头,只会一路沉到底,溅不起任何的水花。 季苍展开了纸团,凝视片刻,和同事交换眼神,不出意外,众人的脸色没一个能称得上喜悦。 僵持了一下,季苍率先质问:“你怎么证明坐标的真实性?”
“我说过,没人会相信你那番通灵的胡话,这么重大的案子,牵涉之广,不止我们一个组,逻辑讲不通,细节确认不到位,我们不可能对此展开行动。”
康季珠静静听他说完,才出声:“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周边的组员们微微一怔。 康季珠全不在乎,赤红的嘴唇一开一合,流泻出无情的笑声。 “我是来举报的,你们问的问题我答了,你们要的地点我也给了。能做的,想做的,我都做了,而你们信不信,要怎么才能展开行动,这是你的问题,和我有什么关系?”
“证明?”
康季珠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不留情地发笑,“这世上任何人,因为任何事,对我有所求,皆要付代价,嘴巴碰一碰就想要我证明?”
他评价:“季队长很会做梦。”
说完,康季珠施施然站了起来,没事人一般:“我饿了,要用餐。”
他几步走到拦路的组员面前,道,“让开。”
审问还没结束,季苍也没发话,组员想也知道不能让康季珠随意离开。 旁边的人立即上前制止:“等等,谁同意你走了?!”
白若离得近,也上去帮忙:“站住。”
青年身姿纤瘦,和室内的强壮人群体格差了不少,白若肩宽腿长,对于阻拦这一行动从始至终毫无怀疑,可没想到,等他对上康季珠的眼睛,意外忽生——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都在瞬息间消失。 周围无比安静,只剩一片白色的旷野。 白若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做什么,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只茫然置身其中,无限地放空。 这种感觉很宁静,也很漫长,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等视线重新聚焦,康季珠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其他组员正用力推他,震惊又不解地问:“白若?!你在干吗?你怎么还真给他让路啊??”
同事的声音针扎似的刺进大脑,白若仍在雾中:什么?什么让路? 终于,他的意识恢复清醒,悚然浑身一颤,他猛地回头去看康季珠,一股难以形容的,对未知的恐惧感从他的脊骨光速爬了上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给康季珠让路了吗? 白若的四肢动弹不得,血液也凝结了一般,脚步向后退,手臂条件反射般伸了出去,制止住要去拉拽康季珠的组员。 他是好心,组员却是被他拉得一愣,又惊又急:“哎?老白?!”
两人为康季珠闹得有些混乱,康季珠本人偏事不关己一般。 他只由着自己向前走,走出几步,悠然回头:“对了,这地址有效时间只截止到凌晨十二点,错过时间,不要怪我没有提前提醒。”
什么意思?有组员想追上去问清楚,身后传来季苍的声音,带着不可置疑的权威:“让他走。”
随后又叫人:“刘正心,你去跟着。”
刘正心自然跟上,留下的组员们纷纷一愣,回头询问:“队长??”
季苍:“他不会说的,说了也是废话。”
“……”和季苍是不是队长无关,纯粹是康季珠的表现让他们无法反驳这句话。 众人哽了一下,也顾不上恍惚异常的白若,七嘴八舌地问起来:“可这就让他去吃饭了,我们不问了吗?”
季苍:“还问什么?”
组员们相继张嘴,话到嘴边,都是没声。 是啊,似乎,好像,也确实没什么能问的了。 他们这场审问真正的目的就是问出两个嫌疑人的位置,现在坐标已经有了,理论上目的已经达到了。 理论上,这三个字今天刚被康季珠讽刺过,没想到如今对在场的组员来说,竟也变得无比讽刺。 谁都料不到康季珠在审问中大放厥词胡说八道,到了关键之处反而给地址给得如此轻而易举。他们前面非揪着康季珠怎么知道反复多问,就是为了判断地址的真伪,现在好了,康季珠直接釜底抽薪,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组员们面面相觑,个个头大如斗。 “他满嘴跑火车,要是真心举报,就说句实话不行吗?非说什么通灵灵媒,这要是能信就怪了。”
“这地址给了又怎么样,没办法验证真伪等于没用,我们这是查案啊,行动刚失败一次,不能再出错了。”
众人低声议论间,白若一直没说话。 他怔怔站了一会儿,来到季苍身边,后者在队员讨论的工夫里,已经将康季珠给的数字输进了电脑。 地图飞速定位,一个赤红的标记在眼前放大飞出,赫然显示一个令人眼熟的地址:T国芭莱市。 周围的组员们愣了一下,讨论声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咬牙切齿的骂声。 T国芭莱市,毗邻本国东南,正是他们刚刚才折戟沉沙的地方。 “他怎么知道,他看见国外的新闻了?疯了……这王八蛋!还吃饭,进去吃牢饭吧!”
有人按捺不住,立刻就想去把康季珠这个人渣给薅回来。 季苍的意见倒是不同,他平静的面孔之下,思维急速运转,稍后,忽地开口:“这地址说不定是真的。”
怎么可能?! 众人的反应近乎激烈,到现在为止,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刻意不提之前的失败,不是因为忘了,正相反,是因为忘不掉。 可康季珠做什么不好,竟然选择用这方式来侮辱人?! 季苍对众人的感受十分理解,但并不安抚,只分析:“我们调查了那么久,确定掌握了康建涛和薛惠的行踪才出击逮捕,那么多的踪迹,那么长时间的准备布局,真的全是错的吗?”
“我们是抓到了替身,可回看所有的线索,我们真的那么容易被蒙骗吗?”
季苍提出的问题也是组员们心中的怀疑和痛点,回来的路上不是没人这样想过。 可遭遇了这么一场大失败,行动当场外国警员看笑话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领导在电话里的责骂也还在耳边,重重的压力之下,除了季苍,没人有自信在已经失败的情况下还能坚持认为自己没出错。 他们真的没有失误吗? 沉默一阵,有组员犹豫发问:“队长,你觉得康季珠说的是真的?”
季苍摇头,断然道:“地址有可能是真的,但他说的话?呵,鬼话连篇。”
旁边,白若动了动嘴唇,有点想说什么,可几经犹豫,还是暂时闭上了嘴。 气氛微妙之际,季苍的手机传来了电话铃声。 正值紧急查案期间,这电话又是工作专用的联络机,打来的对象是谁几乎不需多想。 组员眼睛微瞪,电话还没接通已经不敢吭声,只无声做口型:“领导?”
昨晚上刚打过电话,今天他们还没主动打电话汇报进度,上头主动来消息,八成没好事。 季苍摆了下手,接了电话走向阳台,组员们也不怎么敢听,索性就远远瞧着季苍的脸色,果真没过几秒,便看见季苍脸沉了下来。 众人心生担忧,靠近两步。 没等他们挨到人,季苍先回过头,保持着电话的通讯状态,冷声交代道:“电脑拿过来,上网看看热门。”
组员疑惑:“上网?哪个网站的热门?”
季苍眉头紧皱,道:“随便哪个,只怕现在哪个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