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夫人以退为进,提出要给大孙子蒋策定亲:“娘亲已是风前之烛,近来腰酸腿疼,不时头昏,也不知阎王爷哪一天便请了我去,若能喝到孙媳妇一杯茶,死也瞑目了。”
蒋双捷对娘亲忽然杀出的这一招感到无奈,急急道:“娘,你哪里不舒服?儿子请刘太医来看个究竟。”
杨老夫人瞪着儿子,也不知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说的是要给策儿定亲!”
“娘,策儿才九岁呢,定亲未免太早了些。”
“早?什么叫早?人家指腹为婚的又怎么说?总之我要喝到孙媳妇的茶!”
“娘,就算你急着喝,这孙媳妇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得慢慢挑啊。”
杨老夫人等着的就是这话,她点了点头,道:“是这理,咱们蒋家的孙媳妇得慢慢挑,半年十个月的也未必能挑好。”
蒋双捷这才听出了娘亲的弦外之意,原来,她还是舍不得策儿跟自己前往边城受苦,想法子拦着呢。猪圈里怎么能养出骏马?蒋家的儿郎,从来都是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就算自己小时候,颇受先帝宠爱,每年也有段时间是在边城锻炼的。他想了想,决定以毒攻毒,说最近宫中事多,若策儿要定亲一事传出,只怕京城不少世家都要杀上门来,太后皇后也会额外关照的,若是突然赐下一位冯家或者萧家千金来,蒋家又该如何自处?杨老夫人一听之下,暗暗道自己糊涂,儿子说得很有道理,与后族联姻,等同于一起卷入宫中漩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管是冯家或者萧家千金,蒋家都承受不起,但就此眼睁睁看着大孙子离去,心中又有不甘。她只有打出儿媳妇的招牌来:“你媳妇如今境况不好,你们父子就此离去,府中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你们真能安心?”
“儿子不孝,一切还得劳烦母亲大人照顾,再说儿子离开铜门关太久,关外月蛮虎视眈眈,二哥一人独立支撑,儿子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失去一条腿的蒋望,十二年来都是杨老夫人的心病,想知道他所有的信息,又怕听到听到他的信息。蒋望犟得跟牛似的,明明已经残了,却怎么也不肯回京,一直默默守在铜门关,为蒋双捷打探消息,出谋划策。不会京也罢,他还不肯成亲,任杨老夫人多次去信催促,他永远只有一句,父兄大仇未报,无颜成家。这算什么话!难不成他要一辈子不成家不成?有时候杨老夫人也暗地里猜测,二儿子可能当年重伤,伤到要害了,怕耽搁了人家姑娘,才一直不肯成家。不仅是她,京城中不少人也是这么猜测的,蒋家二爷还失去了第三条腿。可怜男生女相、当年曾经曾迷倒不少贵妇千金的蒋家二公子,竟然沦为京城人士茶余饭后的笑柄。此时,见小儿子提起二儿子,想到他种种艰难,杨老夫人心中一片酸涩。若再坚持儿孙留京,便是百般对不住二儿子。“半年,策儿只去半年,要回来陪我过年的。”
她退后一步,蒋双捷答应了。两人絮絮叨叨,谈起蒋望的情况。以杨老夫人的意思,最好给蒋望送几个知冷知热的人去,也好有个照应,至于人选,就交给唐殊挑选吧,她办事妥帖。蒋双捷回去跟唐殊一说,唐殊觉得有些棘手。蒋二哥这人性子温和,但全部心思都花在铜门关防守与出击上,对于女人,并不在意。自己在铜门关时,也曾经送过丫鬟去照顾他,却被送回来了,说自己身边有小厮,足矣。蒋双捷倒看中一个人,秀岚。此人原本也出身将门,会骑烈马,不是遇上一点小事就哭唧唧的柔弱女子,也许能打破隔膜,走进二哥心里。皇宫,明霞宫,德妃大冯氏所居。宫名明霞,高且宽广,雕梁画栋,十分明丽。但殿内帘幕低垂,到处阴森森的,与殿外形成鲜明对比。自大皇子景淳死后,德妃闭门锁殿,整日只烧香念经,不与外人来往。皇帝这两年也不到这里来了,殿前芳草蔓生,茵茵一片,无人清理。但宫门再紧,也挡不住长公主阿狸。她身边侍女叫开了宫门,簇拥着她,直奔后殿小佛堂。昨日太平湖赛龙舟,乃是宫中盛事,妃嫔们倾巢而出,只有德妃一人恍若未闻,依旧留在明霞宫。儿子溺水受惊而亡,她这辈子怎么可能去太平湖边看龙舟?阿狸特意来看看她。昨日本要来的,被母后拘得死死的,半步也离不了。德妃一身灰袍,跪坐在蒲团上,一面敲着木鱼一面念经,声音不紧不慢。“小嫂嫂,阿狸来看你了。”
看到德妃灰袍宽大,显出她身子瘦弱,阿狸声音已经有几分哽咽。听到阿狸的声音,德妃停下了敲击,叹气道:“长公主何必又来这晦气之地?”
阿狸忍不住抱住她,道:“小嫂嫂!”
衣袍上一阵檀香气味涌入阿狸鼻子,也不知德妃在小佛堂跪了多久了。隔着衣袍,她感到德妃棱棱骨头,比上一次见她时更瘦了,心里越发难过。从小,在皇兄的众多妻妾中,阿狸最亲近的便是大冯氏,一来从血缘来说,大冯氏出自外祖父家,算是表姐;二来大冯氏性格温顺,从不责怪她脾气乖张调皮,做了什么好吃的,常常送她一份。更关键的是,大冯氏知道她喜欢稀奇古怪的话本游记,偷偷托人帮忙收集,哪像大嫂萧氏,动不动就摆出长嫂如母的架势,三天两头一顿训斥。“你不是小孩子了,还动不动就哭。”
德妃埋怨着,抽出帕子,替她揩拭脸上泪水。阿狸拖她起来,嚷嚷着要喝她亲手泡的茶。德妃无奈,随她回到后殿,给她泡茶。阿狸喝了一口就停下了,道:“怎么是陈茶?今年的新茶呢?”
“长公主,别说茶, 就连——”“青莲!”
德妃及时止住了宫女的投诉。就算宫女不出声,阿狸也知道了德妃所受的冷待,好哇,一日不如一日了,她这就去算一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