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老板骂了？”

唐晓冰把叠好的衣服塞进背包里，走到封斐身旁，在床边坐下，抚了抚封斐的手臂。　　“无语死了，她好情绪化，你知道吗？加班加点给她做东西，凌晨两点还在干活，她还一直催我，部门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实习生，其他人上班摸鱼她不管，就逮着我可劲儿地造，好啊，干就干，老娘也不怕加班，可刚才开会你知道她说我啥？她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工作不积极！我操……”封斐气得满脸通红，朝空中挥了一下拳头。　　“消消气，又不是第一次了。”

唐晓冰劝道。　　“她一直都是这样。催的时候十万火急，我做完发给她了没回音了，然后隔了一两天才给我反馈。有病吧，那么着急，我以为她屎憋屁股门了，谁知她连尿都没有！”

唐晓冰扑哧一下笑了。　　“你还笑！”

封斐炸毛了。　　“不笑了，不笑了。”

唐晓冰绷住嘴，笑意盈盈地看着封斐。　　“我以为读了研就找到出路了，谁知道，又跳进另一个大坑里了。”

封斐仰起脸，冲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这些年实习，从金融卷到地产，又从地产卷到互联网，现在卷到快消外企，真的，卷不动了，太他妈累了。我觉得再干下去真的要抑郁了。”

唐晓冰握住封斐的手，安慰说：“卷不动就歇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封斐闭着眼睛喘气，“我也想歇啊，可是暑期实习表现好了就能直接拿到offer，省了秋招，春招的苦，我是专硕，学制只有两年，今年是我最关键的一年，我就是脱层皮，掉二十斤肉也得拼下去。我不能掉链子，我也想忍，但遇到这样喜欢pua下属的老板，真的，我觉得多一秒都忍不了。”

封斐口中的老板，其实并不是企业真正的老板，而是部门的普通员工，被称为老板，是实习生对直管人的一种尊称。　　这几天，唐晓冰算是充分见识到了封斐做实习生的艰辛。　　以前，她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考研就是出路，尤其像封斐这样优秀的人，不费力就考上985院校，不费力又被保送读研，她就读的国家著名财经院校，就业率在同类高校里面一直名列前茅。她以为封斐毕业后轻轻松松就能找到一份心怡的工作，顺利留在大城市生活。可真实情况却是，封斐从研一起就在各大企业，银行，外企寻找实习机会。　　用封斐的话讲，以后是畅快地住在100平的三房，还是龟缩在30平的蜗居，全看这两年的折腾。　　每天没日没夜加班，开不完的会议，做不完的ppt，还有挨不完的骂。　　企业实习生拿着最低的工资，却干着比别人多得多的工作。　　“辞了吧，这么不开心，就不要做了。”

唐晓冰说。　　封斐苦笑，“辞？辞了不还得再找下一份实习，谁能保证，下一个遇到的老板比现在这个要强呢。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实习生，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需要这些经历的加持，需要这些老板们的评价，我谁也不能得罪，也不敢得罪。哪怕每天就这样丧着，坚持着，也比履历上干干净净要强。”

唐晓冰皱眉，“一定要这样委屈自己吗？”

“委屈？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封斐摇摇头，语气幽幽地说：“有时候我都想劝你不要考研了，读到底，还是要经历我经历的一切。”

唐晓冰听后沉默下来。　　封斐见状拍拍唐晓冰的肩膀，“你别被我吓住了，该考还是得考啊，毕竟学历在求职的时候还是挺重要的，阿姨又那么看重你。其实你以后要是不想这么累，就去考公，考事业编，考这些入门难，考上了就轻松了。”

唐晓冰抿了抿嘴唇，反问封斐：“那你怎么不考公？”

以封斐的实力，考公应该不是件很难的事情。　　封斐愣了愣，很快她又仰起头笑了笑，“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估计也不是最后一个。统一回答，就两个字，我贱！”

“好好说话。”

“就是在好好说话呀。”

封斐把身体靠向椅背，拿起一支笔在手里转着，“冰冰，就像你执迷于你的奶茶事业一样，我也想把我的这一生过得和别人不太一样。是，我现在选的这条路压力是很大，每天被上司pua也很累，996更难熬，可我在被虐的同时却得到了一种获得感，这种获得感和学生时代考了第一名不同，怎么去形容它呢……”　　封斐侧过头，看着窗外，目光显得有些深邃，“有时它可能是工作中一次很小的成功，也可能是甲方老板一句客气的肯定，又或者是部门表彰通告上最末尾的一个名字，还有那些我从一次次头破血流的挫折中，从一句句刻薄恶毒的言语攻击中得到的独一无二的工作经验，这些在其他人看来微小到不值一提的小事，对我来说却是一种极大的激励。也正是因为这些动力，我才能咬牙坚持下去。你知道吗，冰冰，我努力地工作，学习，是想有一天靠我自己的能力站到更高更宽广的平台上去，看更远的世界，创造更多的可能。我的身体里流淌的就是这种不安分的基因，所以，我说我贱，自找的，但我从没后悔过，人的一生，可以不成功，但不能不渴望成功。”

唐晓冰看着封斐，若有所思。　　人的命运往往就是这样，心志坚定的人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子，朝着心中理想勇敢的一往无前地冲到底，而心性软弱的人，常常会为了世俗的看法，为了所谓的稳定，舍弃掉信念，舍弃掉理想，最终沦为庸碌的俗人。　　可世上最多的不就是像她这种俗人吗，一成不变的日子，可以预料到的将来，以及越走越远的曾经那个勇敢无畏的自己……　　封斐继续说：“你要真心想考研，‘香香’你就别干了。距离正式考试也没剩下几个月，你好好复习冲一把，我感觉希望还是挺大的。如果你嫌辅导班不够专业，我也可以帮你复习，去年的题我看了，难度是有，但还在正常范围之内。”

“我不想放弃打工。”

唐晓冰说。　　封斐眼神错愕地看着她：“那你也不可能干一辈子吧，以后，你总要找个正经工作开始新的生活，但你可以把奶茶当成是业余爱好，想喝了自己在家做一杯过过瘾不是也挺好的。”

唐晓冰轻轻摇头，“那不一样。阿斐，对你来说，高强度的职场是你实现人生价值最好的舞台，那奶茶店对于我的意义，也是一样的。它不仅仅是我闲暇时打发时间的爱好，它也是我的人生理想，我从八岁起就在香香饮品店的树下种下了这颗种子，十几年过去了，这颗种子终于破土而出，长出了茁壮的枝干。你说，人的一生，可以不成功，但却不能不渴望成功，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你为了梦想可以一往无前，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勇敢一点呢？”

封斐被她这番话镇住了，她愣了好久，心中隐隐升起一阵不安，“冰冰……”　　唐晓冰微笑，“我要谢谢你，阿斐，人有时候，是要逼自己一把。”

封斐感受到唐晓冰话意里的坚决，想再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来。　　两人默默地望着书桌上那个年代久远的永动器，久久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