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五堂路不是主干道,但也不算偏僻,街道两侧商铺林立,人来熙往的,非常繁华。 街道南边一隅,一辆滴水的轿车从门面里退出来,车刚一停稳,就被几个穿着统一工装的中年妇女团团围住。 她们中有的拎着小桶,有的拎着车巾,有的拎着吸尘器,在车的前后左右忙活起来。 路边仍有车顺着道沿儿排队。 “小四儿,还有几个呢?”
排在末尾的一辆灰色丰田车车主冲着路边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人喊道。 宋展转头看到他,一眯眼,笑嘻嘻地跑过去,“刘哥,今天洗车的多,前头还9个呢。”
“嘿呦,你们佳亮是要把洗车生意给垄断了不成!昨天来就没洗成。”
“对不起啊刘哥,您要是急就把车留下,我让老五骑车送你去单位,您下班了再来取,我保证给您的爱车洗得干干净净的。”
姓刘的考虑了一下,“那行吧。”
宋展赶忙拉开车门,帮车主下车,姓刘的指着宋展,“要不是你们佳亮手艺好,洗得比别家干净,我才不受这份罪呢。”
“对不起,对不起了刘哥。哎,您等等,我叫小五送您啊……” 姓刘的车主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用了,给你家滕老板省点油钱。”
“刘哥,等等——”宋展扯下口罩,笑着喊了一嗓子。 佳亮汽车美容店一共占了两大间门面,门面隔墙打通后前半部分一半用做洗车车间,一半用做汽车美容车间。车间后部用一道玻璃门隔开,迎面是结账吧台,吧台后的墙上印有佳亮汽美的汉字logo,吧台左边区域是商品区,展示柜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汽车座套,汽车美容用品,色膜样版以及电脑裁膜设备。吧台右边区域设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实木茶桌,上面摆放着颜色古旧的紫砂茶具,茶凳的漆面磨得锃光瓦亮,看得出来,主人经常在这里喝茶招待客人。 吧台再往后,是一间厨房,里面灶具齐全,靠墙处摆了一张木质餐桌,厨房右侧,是一间带浴室的休息间,里面有沙发,席梦思床,衣架衣柜,俨然是一块私人领地。 宋展把刘哥的车停在树荫下面,下车后看到胡旭旭正在给一辆白色轿车打蜡,他的脚步慢下来,惊讶问道:“你不是换车脚踏板呢,怎么跑这儿打蜡来了?”
胡旭旭冲着美容车间外停放的车辆努努嘴,“有人抢了我的活儿!”
“谁?三哥吗?”
转念一想,不对,田慎干活可没这么积极。 “头儿,他亲自上了。”
“啥!”
宋展瞪大眼睛,头顶的短发被风吹得一忽闪一忽闪的。 “我说了我来,可他硬是把我从车底揪出来了。”
胡旭旭噘着嘴。 “人没救活,估计心情不好,让他干吧,强哥呢?”
宋展问。 “强哥去睡了。他俩熬了一夜,捞了一具尸体上来,我看强哥状态也不好。”
胡旭旭担忧地说。 “行,干活吧!”
宋展拍拍胡旭旭的肩膀。 宋展走到车前,敲了敲车体。 “头儿。”
“说。”
车底下闷闷地发出一道回声。 宋展弯下腰,扭着脖子看向躺在车布上,拿着螺丝枪正在专心干活的滕熠,“刚税务局的刘哥来洗车了,车多,我让他把车放这儿,下班再来取。”
“挺好啊,做得不错,”滕熠朝外侧挪了挪,指着工具箱,“把扳手给我。”
宋展拿起扳手递过去,滕熠接过去拧了几下,又晃了晃车踏板。 车底钻进来一阵风,吹得宋展眯起眼睛,“这质量看上去不太行啊。”
“嗯,削薄了点。”
“在网上买的便宜货,能和咱们的正品比吗。老胡就是想薅你羊毛,只掏手工费,他以为咱们做公益呢。”
宋展忿忿说道, “都是跟了我几年的老客户,能帮就帮一把。”
滕熠说。 “你啊,以后这事少干。”
滕熠笑了笑。 宋展干脆坐下来,“头儿,我跟刘哥咨询了一下疫情期间个体工商户减免优惠政策,他说让你抽空去一趟税局,他给你说下具体怎么操作。”
“行,我抽空去一趟。刘哥的车,你洗好了,再做个消毒。”
“没问题。”
宋展又叫了一声头儿。 “嗯。”
“你……是不是惹嫂子生气了,她最近都不在群里说话了,昨天晚上我@她,她也不理我……” 滕熠手一滑,工具险些掉下来砸住脸,他瞟了一眼车外的人影,语气不耐地说:“你是记不住我的话,是不是。”
“没有啊,我记着呢,你说不让我们去打搅嫂子,没事别找她。”
“那你@她干嘛。”
宋展嘿嘿笑道,“你说没事别找她,可没说有事不能找她吧。”
滕熠眉毛一挑,手底下用劲把踏板卡朝上拽了拽,“找她什么事?”
宋展黑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又是嘿嘿一笑,“那我……可不告诉你。”
滕熠眯了眯眼睛,“四儿。”
“啊。”
“那些救援器具还在后院堆着呢,车也还没洗……” “哎呀,我忘了,昨天的账还没记呢……”宋展跳起来,嗖地一下没了踪影。 滕熠扯了下嘴角,拿起螺丝枪,继续上螺丝。工具发出阵阵嗡嗡声,滕熠干了几下,忽然停下来,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翻看起来。 “砰砰——”车体又响了。 “你欠抽啊!”
滕熠忍无可忍。 他以为是去而复返的宋展。 谁知,外面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请问一下,你是滕熠吗?”
钟灿奎坐在古色古香的茶台前,打量着店里的陈设。 和他想象中不同,这家汽车美容店不是街边那种有片空地,扯根水管子就能开张的简易洗车点,看门头装修,商品陈列以及挂在墙上展示的汽车美容产品相关品牌的介绍,这家店走得是中高端精品路线。 还有滕熠。 也与他在电话中臆想的形象大相径庭。 吧台后面传来阵阵水声,电脑遥控的音响里,正放着一首节奏舒缓的轻音乐。 不大一会儿,滕熠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面上的黑色污迹已经被洗掉了,露出健康的肤色,只是一双眼睛仍旧红通通的,看上去有些骇人。 钟灿奎站起身,滕熠摆手示意他坐下,“我这儿有上好的熟普,钟警官,可以吗?”
“可以,我都可以。”
滕熠在主位坐下,拧开一瓶水倒进水壶里,打开开关烧水。 “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 “先不着急,喝了茶再说。”
滕熠垂下眼皮,打断他的话。 钟灿奎没再往下说,水很快开了,滕熠打开壶盖,在壶内注入沸水,再用沸水转圈浇淋壶面,他拿起紫茶壶摇晃壶身时,把一袋开了封的冰糖朝眼神僵直的钟灿奎推过去,“吃糖吗?”
钟灿奎回过神,“啊,不用了。”
滕熠空出一只手拿起一块冰糖,扔进嘴里。 他把茶杯也洗了一遍,倒掉水后,给茶壶里置茶。他不像一些茶艺师用台秤称量茶叶克数,而是凭感觉直接添加。这是一个人对茶器和茶叶的特性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才能达到不拘不错的境界。 置茶,洗茶,注水,沸水淋壶。 滕熠按着壶盖,倾斜壶身,干净快速的将茶水注入造型别致的水盂里面,最后,他把壶底抬高到极致,点滴沥净。 钟灿奎看着他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不禁夸赞道:“你这手法可真够专业的。”
滕熠拿起水盂,把深褐色的茶水注入钟灿奎面前的瓷杯,“差得远。请品尝,钟警官。”
钟灿奎端起杯子,低头看了看色泽浓郁的茶汤,啜了一小口。 木香饱满,甜度高,韵味持久,张力十足,令人回味无穷。 果然是难得的好茶。 三杯下肚,透过袅袅升起的茶雾,茶香,钟灿奎看着面前轮廓清俊分明的年轻男子,缓缓开口道:“滕熠,我们可以说正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