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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各自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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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锦东是被大山环绕的闭塞之地,锦南也只是个稍大的渔村。周猛是个庄稼汉,肤色黝黑,身体精壮,大字不识一个。到了适婚的年纪理所当然地讨了一个邻村的女人当媳妇儿。起初周猛只是按照父母那一代传授的经验过着依葫芦画瓢的日子,时间久了,他开始崇拜自己的妻子。这个出落水灵的女人读过几年书,后来因为父母意外身亡,家里几个叔伯对其不管不问,为了讨口饭吃只能嫁给方圆十里最穷的周家。她识字,喜欢看书,向往外边广阔的世界。在婚后的第二年,周猛放手让妻子去了锦南,只因为妻子说锦南有海,有机遇,并且承诺在找到工作后会让他也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对此,他深信不疑。他从不质疑妻子做的任何决定。那是妻子离家后的第三年,周猛因为救一个落水的孩子丢掉了性命。他不后悔,只是遗憾没有见到妻子最后一面。也正是那日,他见到了卿知暮。那个男子告诉他此生已与妻子没有任何瓜葛,同时也承诺只要为其工作就有机会见到妻子的转世,也算是了了心愿。周猛答应了。在进入南山书屋后他学着识字,喜欢上了看书,将自己打扮成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自知这不过是在塑造当年妻子心中渴望的形象,打一开始他就知道妻子不会喜欢庄稼汉。后来他从卿知暮口中得知妻子同他一样英年早逝,无非晚了几年。只是他没有生出要去见对方的心思,因为知道未到时候,不合规矩。你以后就叫之安吧。起居无时,惟适之安。卿知暮给了周猛新的名字。周之安将袖扣压紧,还算满意地走出厢房。“周先生,早呀。”

黎简抓着一个白胖的馒头大口地啃着。她向来对吃食都不太讲究,只要方便、管饱,以前还要附加一条:足够便宜。“你最近怎么老叫我周先生?”

“很适合你。”

黎简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抄起放在窗沿上的茶盘朝前厅跑去。边跑边嘟囔道:“得亏这茶还热乎。”

最近的黎简性格开朗了一些,而周之安总有种奇怪的想法:黎简似乎比自己更适合在这里。厅里闭门无窗,除了透过走廊门帘的微弱光线外几乎接触不到天光。桌角一盏油灯造出小小的光圈,明明暗暗,被光笼罩的卿知暮虚虚实实、朦朦胧胧。或许是因为没有频繁的生意上门,哪怕是大清早都有些无聊。长久的无聊造成乏味时的疲惫,卿知暮只好在合上书本的间隙撑着额头闭目养神。黎简端着茶盘站在一旁生怕细微的动作生出声响扰了这片刻的宁静。似乎明白为什么香儿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她也不否认自己天生有着以貌取人的习惯。况且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之中,每日接触的除了卿知暮,香儿还能与他人有频繁的交集吗?不会。如此,那么见色起意,日久生情?黎简分析起香儿来是条理清晰、头头是道。放在自己身上,简直觉得拥有假设就算是无稽之谈般可笑,她可不会步香儿的后尘。而且她甚至觉得香儿的认知有偏差,卿知暮真的是高高在上任人仰慕的吗?不一定。在这短暂的相处之中,黎简觉得卿知暮更像是因为不知如何与人交流,从而显得冷漠。“今天不是茉莉花茶。”

卿知暮睡眼惺忪,看一边的身影也是模模糊糊。黎简走上前将茶盘放下,为其倒了一杯近嗅才知其味的早春新茶。“茶到底有什么魅力?”

“不知,至少从没腻过。”

卿知暮接过茶杯握在手心,白瓷温润的手感恰到好处。“最近你同之安走得很近。”

黎简听了只觉好笑,忍不住前去捉弄一番。“难不成你觉得我对他心生爱慕?”

“我不会多管闲事。”

卿知暮嘴上这般说,脸上却难掩不悦。“之安不适合你。”

“过于敏感。”

黎简伸出手指沾沾落在桌面的水滴收起嬉皮笑脸。“我的确很喜欢他,不过是庆幸我这种人还能有一个如此真实的朋友。我选择留在这个地方,那我就一定会做好我分内的事情。”

黎简用袖口揩去桌面的水渍,冲卿知暮展露笑颜。“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怪你,因为不是你选择了我。我知道,是你救了我。”

卿知暮对上面前这双真诚的双眸,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时间不会因犹豫不决停滞不前,手中的茶水渐凉,开始贪婪地汲取着原先无私奉献给外界的暖意。那凉意像是发出的一个信号,卿知暮放下了茶杯。“在归还锁灵之后,你会失去生命。”

“是这样的吗?”

黎简干笑两声。“不碍事,反正都七老八十了。老天可得保佑我能活到那时候。”

她回头朝经走廊而来的周之安叫道:“周先生,该出发去锦东了,不然要误了时间了。”

卿知暮觉得自己过于残忍,伪善地捡了一只流浪的小猫,在悉心照料待其长大后,又张牙舞爪地将其残忍地扼死。小猫在满眼绝望时还冲他小声叫唤着,仿佛在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当初如果选择原谅香儿……不,不可能。香儿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自己的底线。他不允许偷盗,不允许背叛。这是他的原则,也是南山书屋一直以来未曾更改的规矩。倘若自己做了同样的事情,父亲一定会毫不犹豫、大义灭亲地将他在水池中溺死!香儿逃走的那一天,他甚至想要冲出去逮住对方掐着脖子质问,可是没有。他告诫自己不可冲动,绝不能做这种事情,不能做如此残忍之事。就如同当年父亲冷着脸告诉自己,南山书屋的主人没必要拥有感情,不必展露情绪。香儿遇见周之安的那一天,他觉得或许可以接受对方的道歉,甚至可以勉为其难让其回到南山书屋,大不了以后将其视为空气。可是他没有,他无法释怀,无法原谅。因为他不爱她,他也不恨她,怪只怪当初自己的疏忽大意。所以他只会按自己制定好的规则办事。只是不曾料到这改变了黎简的命运。或者说早就预料到了,只是因为他一时间不愿面对而选择的逃避……从最初放走香儿就注定了今日的他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令父亲失望了,难怪……难怪父亲从未夸奖过他半句。………………老绿皮上没有了老钟,黎简觉得外边的风景变得无趣,车厢内的欢声笑语格外刺耳。原来之前喜欢老绿皮不是因为沿途的风景,而是那个与自己交谈的人。将头靠在车窗上,眼前是不断在变幻的山体,很是乏味。以前家与学校的往返都是坐在行驶于高速公路的大巴车上,路程不远,却感觉疲惫。黎简总是忍不住打盹,然后在头磕到窗玻璃的一瞬间惊醒,没隔几秒又是睡意浓浓。后来在老城区租了房子,她的假期就和锦东没有交集了。一路无话。火车到站后黎简寸步不离地跟着周之安上了公交车,几站路程过后,俩人在一个看起来较为荒凉的破站台下了车。走了十几分钟的上坡路后在一座不算高的山丘前停住了脚步。这一段路并不陌生,黎简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就葬在这里,可是这次并非去祭奠。黎简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周之安也只是默默地带着对方穿过一条满是杂草的小路,最终来到了一座小小的孤坟前。墓碑上的字体经过时间的洗礼变得模糊,边角的石料也断了一小块。“周猛?”

黎简上前将碑上的尘土抹去,回头望向周之安不明所以。“周猛,周之安。”

周之安指了指自己,将周围的杂草踩塌后席地而坐。“我说过,‘之安’是少爷给我的名字。而‘周猛’是爹妈给的。”

黎简又细细地观察着墓碑。碑上边是大大的“恩公”二字,角落里整整齐齐地刻着几个名字,但没有前缀,看起来也不像是家人。这些字迹早就掉了色,里边塞着些深色的灰土,显得坑坑洼洼,破败不堪,想来已是很久无人祭拜了。“我这人以前就是一根筋,想着人活一辈子总得做些好事,不然枉为人。”

周之安忍不住笑出了声。“所以做了件大好事,没想到把命给丢了。”

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口中说出只是无关紧要的他人生平。“现在和我在一起你会害怕吗?”

黎简摇头,认真地答道:“我一点也不害怕,你是有温度的。”

她感觉周之安一直都被困在回忆之中,哪怕脸上挂着微笑。恍惚中,她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眯了眯眼睛,发现那里头是自己的身影。于是,她又开始在心里自责起来,认为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人。家庭是她唯一的心病,同时也是她的软肋。突然她有种去看看父母的想法,看看那些因为她的存在而感到苦恼的人们会不会现在个个笑靥如花?她希望如此,这样才可以不带留恋地挥挥手告别。但是她不敢,至少现在还未拥有那份勇气。有些事情脱口而出是信誓旦旦,但做起来总是畏首畏尾。大话谁不会说?告诉他人各种大道理,可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她险些忘掉了。自己都未曾敞开心扉,为何强求他人袒胸露背?“你当真未生出过一丝恐惧吗?”

周之安不知什么时候拔了几根芦苇随手一编就造就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蚂蚱。他将其扔在碑前,像是赠予自己的礼物。“其实……”黎简坐了下来,伸出食指绕着地上不安分的草叶。“我挺害怕的。”

其实,承认自己的懦弱也并非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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