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尔则想起了在收费亭里听到的情报,于是他接着问道: “应该不止如此吧?让我猜猜,你运这么多木头,所以涨价的还有……” “你想的没错,就是船。”
奥弗里尔摊了摊手,“连同船只的原料,也就是我车上那些木头。就像刚才收费亭里骑士告诉你的那样:现在所有海岸地区的船工都忙着造船,是各大王国的军需官下的订单。王政在这方面出手大方,有关木材和船只新订单不断增加。如果你有闲钱的话,灰尔,和我一起去投资造船业吧,或者来帮我运送这些该死的木头。哈,这可是座金矿……你完全可以用桦树皮和芦苇来造船,再以上等松木帆船的价格卖给军方,获利嘛,就跟负责采购的军需官五五分成……” “别开玩笑了,奥弗里尔。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船都被送往西边。”
商人看着浅滩上梳理羽毛的苍鹭,漫不经心地说,“送去柯达斯和波特维亚,送去亚尔棕河。但想必你也知道,这些船可不是用来捕鱼的——船只被藏进东岸的森林。听说军队正用大量时间操练登船与登陆,当然眼下还只是操练而已。”
“为什么选在那儿?南境诸国和诺泽凯亚不是正挡在克劳维尔山脉吗?亚尔棕河可是在克劳维尔山脉的东边。”
“军队的担心不无道理。”
奥弗里尔低声说道,“虽然大家都知道战争一定会爆发,还在克劳维尔山脉发生了几次冲突,但明面上大家都还装得和平。如果诺泽凯亚的亚恩斯·达尔·阿洛玛皇帝听说南境诸国的战船下水,肯定不会大喜过望。有些人相信他会大发雷霆,因此试船最好尽可能远离诺泽凯亚的边境……我是说,诺泽凯亚占领区的边境。见鬼,至少等到收获季结束嘛。眼下才刚到七月呢。要是庄稼收割完毕,咱们就能松口气了。可惜啊,如果真有事发生……肯定会在收获季之前。”
“在谷物入仓之前。”
灰尔缓缓地说。 “没错。光是残株可没法让马匹吃饱,粮草充足的要塞也能抵挡更长时间的围攻。今年的气候还算宜人,收成会很好……没错,气候好得出奇。阳光炽热,雨水充沛……而亚尔棕河在艾努伯格地区部分的水位很浅,无论哪边都能轻松渡河——你明白我的意思。”
商人沉默下来,而灰尔则面布阴影。 “战争已经一触即发了。”
“现在你懂了吧?不管是木精还是鹿林,这件事可不只是有关生态环境和人文关怀的大讨论,而是在战争的阴影下诞生出的一个烫手山芋……” 奥弗里尔从包里取出一个水壶递给女孩。爱丽丝一面道谢,一面接过来喝。 “抛开我自己不谈,你不也正站在十字路口吗,灰尔?”
商人语气一变,“你还在坚持着你那些传统又木讷的守则吗?现在长途贸易越来越少,你能接到的护送车队的生意也不多了吧?有没有考虑改行?”
“改行?”
灰尔苦笑,“我能改行做什么?”
“什么都成。要我说,你去教会当个祭司好了。有了你瞻前顾后的道德观、还有对人对事的了解,这活儿你应该不会干得太坏。不信神明这件事也不是什么问题——除了圣法教会的中枢,我认识的祭司就没几个信的。去当个祭司吧。现在教会在布莱恩尼亚很吃香,比在外风吹日晒的强不少。而且你知道的,宗教往往可以独立于战争之外……” “谢谢你的建议。谁知道呢?也许有天我会认真考虑的。”
时间临近傍晚,再赶路也没意义了。灰尔和奥弗里尔都决定在河的此岸过夜。他们在雷恩河边上闲聊,爱丽丝脱下了靴子,踩着冰凉的河水。她并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吵闹,她始终保持礼貌地聆听灰尔和奥弗里尔的谈话,没有出声打扰他们。灰尔坐在草垛上,欣慰地看着女孩玩耍。 奥弗里尔喝着酒,跷着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磨损不堪的鞋底。 “说实话,灰尔,你让我蛮吃惊的。你总是力图给人一种‘我是个绝不多管闲事的放逐者’的印象,但无论从你当初救了我,还是你现在收养了这个女孩的行为来看,你抛弃不了自己心中的那股热忱。在我看来,你其实很不适合做猎杀魔物的行当,因为你可能一个心软就会分文不收。你总和我说你不是北方大剑了,但在我看来,没人比你更像个北方大剑。”
“这话以前也有个商人对我说过,所以我每次帮他护送车队,都会多收他五十艾朗。”
“别嘴硬了。难道你多收了钱,就不会在工作时更加认真?承认吧,你根本从没真正冷漠过。”
“你说得就好像你把我看得很透一样。拜托,你是商人,但我是个魔物猎人。你就算不去经商,你也可以用你的智慧和口才去谋个……参谋,或者会计当当。但我呢?我除了剑艺,根本一无所有,总不能真的去当战争雇佣兵吧——虽然这门工作肯定马上就会变得很赚钱。”
“你的语气让我想起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渔夫,他发现鱼儿都臭气冲天,海风也吹得人骨头发痛,于是满心怨恨和无助。坚定点儿吧,我很早就学会一件事:怨天尤人一点用都没有。如果我发现大家都不想买我的东西了,我就丢下账务本,做个菜农去。我会种很多大头菜,或许还会种甘蓝。”
“胡扯。”
灰尔说,“你根本没法放下走南闯北的生活,你向往广袤的天地,而不是一小块菜田。”
“唔,”商人盯着鞋底,承认道,“也许你说得对。归根结底,咱们的职业性质还是有些不同。对商品和贸易的需求永远不会减少,可你们这行却一天不如一天。说到底,不管作为大剑还是魔物猎人,你都是在缓慢但确凿无疑地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你干得越出色,越尽职尽责,剩下的工作也就越少。毕竟你们的目标是一个没有邪恶存在的世界,一个魔物被猎杀殆尽的世界,一个不需要大剑来主持正义、不需要魔物猎人的世界。简直是个悖论,不是吗?”
“说得对。”
“在很早很早以前,西边的安达密尔有一群职业捕鼠人。他们只需吹吹手里的风笛,就能把老鼠们一网打尽,所以很多人都请他们干活。可后来医药学和炼金学起色了,人们发现要杀老鼠的话购买毒药更方便,也更实际,于是捕鼠人逐渐没落了——毕竟毒药随需随用,还不会酗酒。哦!我还听说,在独角兽尚未绝种的过去,有很多女孩保守贞洁,为的就是能吸引来并捕捉它们,但现在的女孩……” “我们正在聊的不是很实际的话题吗?怎么开始朝迷信的神话故事靠拢了?”
“抱歉。但我说这些只是为了举例。你能明白我的比喻吧?”
灰尔不情不愿地承认:“我明白。”
“所以学习一下前人的经验吧。诱捕独角兽的处女……呸,捕捉老鼠的捕鼠人丢了工作以后,无一例外地选择了酗酒和颓废。好吧,大剑或魔物猎人的时候似乎也快到了。”
“我已经厌倦这个话题了。”
灰尔捧起河水,洗了把脸。“每次谈到类似的话题,都会让我有一种我也被战争的阴影给笼罩了的感觉。可这场战争压根不关我事,而在往后几十年内,魔物也大概不会被消灭殆尽。我不如费点心思考虑一下今晚睡在哪。”
“好吧,”商人快速地收拾心情,站起身,“我知道河这边有家民宿。他们会提供垫了干草的床垫,比你露营要舒服得多。反正车驾在桥头堡也不至于丢掉,我打算现在就过去订个房间。你怎么说,要加入我吗?你很乐意?哈!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