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珠婆阿珠婆的“婆”字,田姓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这么叫;梁姓的也是如此。这是一种亲切的尊重,与辈分无关。阿珠婆是从外村嫁过来的。当年嫁来的时候,那是相当的轰动;使得大家伙的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了好长一段时间。为啥?一是阿珠婆长的好看,还是小脚。二是阿珠婆会识字。冲着这两样,就绝对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用已去世的老族长的口吻:“下嫁了,真的是下嫁了。”
可是戏文里说的红颜命薄似乎指的就是阿珠婆。没过上几年,年轻的阿珠婆就守了寡。拉扯着阿强和他大哥,还有两个妹妹过活。阿强他大哥打小就身子弱,没上一年就也夭折了。阿珠婆从不在人前哭,也许是她的眼泪在半夜睡觉的时候就已经被棉被吸干了吧。头两年,阿珠婆的娘家兄弟总过来,想把阿珠婆接回去,再谋出路。阿珠婆坚决不同意。娘家兄弟没了辙,又心疼这个妹子,只能是时不时的过来周济周济。阿珠婆的小脚、美貌及识字,在“活”字的面前都顶不了用。当年老族长和各房的长辈议定后决定:每月从公中拨出两斤大米和两袋红薯,给阿珠婆和几个娃活命。阿珠婆也是硬生生的学会了搓麻绳、纳鞋底、做布鞋,贴补家用。阿珠婆还把几个小娃教的既识文断字,又乖巧懂事。后来只要族中子弟愿意学的,阿珠婆也都一起教识。可是时间长了,公中管事的到了发放米和红薯的时候,总是感觉不是那么的周到;特别是大米实在过于金贵,便总有克扣。老族长问过多次阿珠婆,是否有克扣情节。阿珠婆总是说没有;问小阿强,也是说没有。最终克扣的事情还是被老族长自己发现,并当场逮住公中管事。老族长发了火,并没收了管事的仓房钥匙;这就相当于给他免了职。第二天,阿珠婆为管事的向族长求了情,说明只是管事的一时失察,并非有意克扣云云。阿珠婆还表示公中物件、粮食本就是田姓各房接济;如因此事责罚管事,以后粮食便不能再接受。于是,在阿珠婆极力陈情之下,族长将库房交还给管事,似乎这事也就过去了。然而时局艰难,各房各家本就都吃不饱饭,对缴公中接济,特别是还得有大米,实在是力有不逮、颇有微词。说什么自己家的红薯都不够吃,还得上缴公中大米等等。阿珠婆领着三个娃娃跪在祖屋堂前的时候,她哭的很伤心。暗自发誓独自守寡的阿珠婆最终由族长做主改嫁了梁姓三房的三德公。从那时起,老族长对阿珠婆的称呼中就多了这个“婆”字,并在祖堂上告诉田姓的大家伙,不管多高的辈分,多大的岁数,都得尊称阿珠婆。老族长还告诉阿珠婆:“已经民国了,也不再兴修贞节牌坊,而这个婆字就是阿珠婆的牌坊。”
阿珠婆领着三个娃给老族长磕了头,并发誓将来阿强成家后如有所出,必将回继承接田家的香火。…第五章 挑盐松古叔和茶伢子到旺财家的时候;旺财挑盐刚回来,气都没喘匀,胡乱地抹了一把,接过旺财婶递过来的粥盆,咕咚咕咚地就是大半盆,这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手抓各红薯、一手就着腌萝卜正吃着。松古叔和茶伢子进了屋。旺财婶搬着椅子招呼着;旺财吃着红薯没顾上搭腔,只是摆着手示意着让座。“挑盐去了?”
“是哩。这不,刚回来;累不说,饿的是前胸贴后背,直是让人抓狂。”
“天没放光就出去,天黑黢黢的才回来;几十里的山路,这天天担心受怕的……”旺财婶插了话。“去去,端进去;倒点水来,没见他俩都坐下了。”
看着红薯端了下去,松古叔问:“够吃吗?”
“这红薯要是再吃不上,那就真的是没有活路了。”
旺财停了一下,往他媳妇后背方向瞟了一眼,压低了嗓子:“这不,去年年头那会,才将老五送了人;她哭着喊着不干。”
“我跟她说:不干可以;但是,最后都得饿死;你自己选。”
“结果这倒霉催的,又有了;简直就是不让人活了。”
松古叔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信,就要递给旺财。旺财抬了手,却没接,推了一下:“松古,帮我拆了吧;你也知道,我不识字的。”
松古往桌子旁边凑了凑;桌上的油灯火苗一跳一跳的,灯芯昏黄,如豆。撕开封口,里面有书信一封;两张信纸,夹着宝钞120元;松古叔将宝钞递给了旺财。旺财立起身,四周探寻着,似乎是在找什么。“你找什么?”
松古问道。“我找个东西挑一下灯芯,亮一点;要不,这哪看得清字?”
“不用了,钱你收好了;信你也一起先收着吧;等明天白天,你得空时候,让茶伢子过来给你读好了,省的费灯油。”
“也是,灯油金贵着哩;平时这个点,早睡下了。”
旺财停了一下,意识到不对:“不是在赶你们;吃的不顶饿,不睡觉,再饿了就睡不着了。”
旺财解释道。“送了信,我们也该走了。”
松古站起身,阿茶跟着站起来;正准备转身要走,想了一下:“阿财,时局不稳,宝钞容易毛,尽量换成银元。”
旺财点了点头。“是咧,是咧。得上镇上去,把不准还得到县上去。”
“新井挖不好,总塌方;前前后后一年多了;松古,你走番出洋的,见识多;得空去参谋参谋,出个主意,我们是都没辙了。”
“行,明天就去,去参谋参谋;二房堂屋和福堂之间的空地是不?”
松古边应承着边往外走。“天黑得很,你们叔侄细致点。”
“挑盐”不是一份职业,它是解决活下去的一种解决方案。历朝历代,盐、铁属国家专营的战略物资。个人挑贩私盐,自非是正当营生。换个角度说,就算是正当能干的,也并非人人干的了。早出晚归十几个小时,几十里山路,挑上上百斤的盐,还需应付各种情况;没有健壮体魄、灵活脑瓜子,还真干不了。用旺财的话来说:你没有饿到那种绝望,你就不知道饿的滋味;听起来与子非鱼,焉知鱼之乐颇有异曲同工之感。…第六章 新井松古叔和茶伢子到新井的时候,新井边空无一人;所谓新井就只是一个坑,坑的旁边堆着一些砌井壁的青石条、麻石块。坑的底部有一些积水,估计有一人深的样子。松古叔一边扒着土坑四周的土,从上到下;一边招呼阿茶:“茶伢子,你去找根细绳过来,长一点。”
阿茶四周没看到有绳子,就要回家去拿。松古叔叫住他:“你找了绳子,到老井那边等我。”
阿茶有点纳闷,心想:挖的是新井,跑去老井那边做甚?阿茶到老井的边上时,松古叔已经等在那儿了。老井边上有两个婆姨在洗衣物,还有人在打水,梁、田两姓的都有。“茶伢子,什么时候跟你松古叔去走番啊?”
“茶伢子,是不是舍不得你家的阿妹?”
说着说着,那群婆姨就咯咯地笑。阿茶的脸红了起来,他感觉连耳根子都烧着火了。递了绳子给松古叔,阿茶站在一旁,没吭声。松古叔接过了绳子,和老井提水提桶上的绳子比了比长度,并打了各结。阿茶一下子明白了,松古叔这是要量地下水的水位深浅。等到叔侄俩再回到新井边上的时候,旺财已经到了,还有大房的挖井管事水伯,三房的彪子;三人蹲在水坑边,扯着闲话,好像在问旺财“挑盐”的事。看到松古和阿茶来了,三人便站了起来;水伯说:“松古,帮我们看下,怎么个主张?”
松古叔从新井什么时候开始挖;到准备了什么材料、工具;中间挖了几次,塌方了几次,塌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等等,全部问了一个遍。水伯、旺财、彪子把前前后后的情况说了半天。眼看已是烈日当头,大家伙个个口干舌燥的,旺财提议想招呼大家上家里喝口水。结果没想到松古叔又问了一些这两年的天气情况,雨水如何等等;还问他们有没有去测量过老井的深浅情况。等问完以后就让大家伙各回各家去了;说是他自己要先消化消化。松古叔再召集大家伙碰头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了。这中间,松古叔领着水伯、旺财和茶伢子上了一趟县上,带回来几包红毛灰(洋灰),说是需要这东西派上用途。松古叔说:“新井这么重要。挖不成,我们就没法向田姓的族人交代;但是,反过来,如果把这个事情办好了,那便是功德无量的大事;水,对大家都太重要了。”
“挖井应挑在枯水期挖,按理说,这个季节不是最适合的;但是,我了解了一下,今年的雨水少,多年未见的大旱。我去测了一下,老井的水位已经是往年的最低限了,所以新井的深度目前来看进行比照就应该可以。这是我的看法,看一下你们的意见。”
真是新鲜,水伯和旺财他们挖的时候,只是觉得找个地方,挖下去,见到水就算成了;那想什么水位啦、比照啦、枯水期这些的。“松古叔,您就说嘛,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都听您的。”
彪子已经佩服的不行,忍不住地说;其他人也都附和道:“是啊,是啊。”
“第一步在现有的深度要先清出一个平台;这个平台得有一定的长度和宽度,为下一步的开挖做准备。”
“第二步在第一步的基础上,还需要进一步下挖约一人多见深,由于深度加深,操作难度加大,可能需要分二次,甚至是三次实施。”
“第三步凿底阶段,需要在井周围用毛竹打上桩护壁,防止坍方埋人;同时用红毛灰灌出底部的井圈,挖一圈,灌一圈,一直到挖出水。”
大家伙听得都很认真;有人边听边点头,好像是听明白了似的;有的则是瞪大了眼睛,没太听懂。“强调几个主意和要求:1、坑里开挖,坑上必须有人。原则两个在坑底,两个在坑上。2、挖出的土不能堆在坑上旁边,需要移出十来步的距离。3、挖到坑底平台时,需在角落挖一小坑收集水,水要及时清掉。4、凿底时要抢工、赶工,避免地下水渗出,泡软侧壁,造成塌壁危险。5、下坑底开挖要先检查侧壁的情况,有异常,不开挖。6、坑底开挖人员腰部要套麻绳,麻绳在坑上的一端要有人看管。”
松古叔给大家伙也做了分工:挖坑现场由旺财负责,旺财实在无法到场,则由彪子接替;后勤、材料、安全由水伯负责;松古叔自己做协调和指挥。有了主意以后,就像打了鸡血,大家伙的信心一下子就都回来了。第二天一大早,水伯就派人来请松古叔,说是大家伙都在新井边上了,等着松古叔过去指导开干。到了现场,好家伙,乌泱泱的大十几号人,还有旺财婶、彪子媳妇等又是想帮忙、又是想看热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