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尚未正式开始,兄弟俩这会儿正同一众宗氏阿哥们一处。见到胤礽离席,胤禔几乎二话不说便带人跟了上去。 新年伊始,宫中四处可见各种样式的大红灯笼,略显枯涩的枝头之上,悬挂着各色的彩带。隆冬时节,为使宴会景色不那么单调,佟佳贵妃前些时日特地令宫人折了些许绢花,这会儿正牢牢悬在枝头。 乍一瞧,倒像是真的一般。 越过重重假山,隐约传来的呼救声愈发明显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小道上不免有些个吓人。胤禔平素胆子再大,然到底还是个小孩儿,下意识地拉住了一旁的嬷嬷。 倒是胤礽,经历了早前种种奇异之事,这会儿惊吓阙值已然大幅度提升,面上倒仍是一派淡定。 果真不愧是太子殿下,天生的帝王风范。 一众宫人如是想到。 御花园四面临水,距钦安殿不远处的浮碧亭更是坐落于活水之上。前些日子刚下过一场雪,此时水面上的冰还未彻底化开。只见湖中央,一处破碎的冰洞上方,隐约有阵阵水波划过。 “路上湿滑,两位殿下金尊玉体,还是莫要上前为好。”
胤礽轻轻点了点头,很快一个浑身湿透,已然被冻地嘴唇发青的小男孩儿便被打捞了上来。 小孩儿约莫八岁有余,一袭深蓝色的对襟小袄料子用的是上好的雨花缎,然样式已然是早几年前的了,袖口处依稀还有被磨损的痕迹。 这种时候能有资格进宫的,哪个家里不是蒸蒸日上,便是庶子,也不至于这般的不体面。 一直到看到这张脸,一旁的侍卫统领不由得瞳孔一缩。 “吴………”然而剩下的话还没张口便被吞到了嘴里。 不需一旁的桂嬷嬷提醒,胤礽几乎瞬间了然。 *** “哎,二弟,刚才那位不会是……不会是………”至今为止留在宫中的吴姓之人,除了那位还能是谁?一直到回到席上,胤禔仍旧忍不住心下扑通扑通乱跳。 连眼前的最爱的烧鹅都没了兴趣。见自家主子还有心情玩笑,一旁伺候的嬷嬷早就心急如焚: “哎呦,奴才的小祖宗啊,那位可是叛贼之后,若是要万岁爷知晓了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那他不也是姑祖母的儿子吗?身上不也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
“都是血脉连着的亲人,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人去了不成?”
说到血脉相连,胤禔有些别扭地看了眼一旁的胤礽,很快又轻哼一声撇过头去。 这可如何能一样,早前那位不也是长公主之子,陛下说斩首也没见有半分留情啊! 奶嬷嬷不由感慨自家小主子委实过于天真。倒是一旁的胤礽,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自胤礽稍长大些,对于自家小主子的决定,桂嬷嬷少有插手的时候。这会儿也只是悄悄在一旁,将自个儿所知道的消息一一道来: “长公主系太宗爷的第十四女,先帝亲妹,当年为保朝纲稳定,年仅十二岁便只身嫁入平西王府。虽说同额附关系不佳,这二十多年来倒也陆续孕有两子。其中一位便是早前随额附一道处决的世子爷。”
说着桂嬷嬷不由叹了口气:“说来那位额附当真不是个东西,早在动乱之前便将身下那位宠妾所生的庶长子给悄悄送走了。”
“若非如此,朝中上下也不会一致认为,谋反之事同这位额附脱不了干系。连长公主本人也颇受质疑。”
若不是早早知晓谋反的消息,哪里会送人送的那般及时。 可怜长公主被蒙在鼓里,连同身下两个儿子里外不是个人。什么都还不知晓便成了两方势力的弃子。 当然后面的话桂嬷嬷没有说出口。这做奴才的,只需讲出事实即可,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干涉主子爷的判断。 “不过………”微顿了片刻,将一盏温好的桂花牛乳奉上,桂嬷嬷还是开口道:“早前殿下出花那段时日,陛下大发雷霆。各宫被清理的宫人太监不计其数,其中最多的,便是同长公主有关………” “不过在这之后,长公主本人却并未受到苛责。倒是吴家留在京城的势力,被好生清理了一番。”
胤礽点了点头,虽然年纪尚短的他还未能全然领会其中深意,但心下已然有了计较。 “汗阿玛既然未曾惩治,那么孤此前之事相必与姑祖母并无多大干系。”
很快,伴随着四面八方响起的阵阵钟鼓礼乐之声,只见康熙帝搀扶着太皇太后,身后跟着一众宫侍们,众大臣忙起身作恭迎状。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伴随着帝后入座,高台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半大不小的椅子。众目睽睽之下,众宫妃神色一僵,心下已经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惠嫔手下的帕子险些都要被撕烂了去。 上首佟佳氏将众人目光尽数收于眼底。笑而不语,她可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早前隐约在陛下耳边提了这么一句罢了。 “自三藩以来,宫中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只陛下勿要怪罪,妾身这儿有一事不明。”
“往日寻常家宴也就罢了,几位殿下的席位自是要遵从长幼,然这会儿。前朝后宫众目睽睽之下,妾身到不知如何安排了?”
果然,陛下这人啊,委屈了谁也不会委屈了自家宝贝儿子。 强忍着心下的酸楚。这会儿看着面色陡然落下的某人,佟佳氏随手拨弄了下手下的茶盏。鬓角处,盈盈闪过的碧翠在灯光的照耀下愈发明透。 拿太子来压本宫? 那就且等着瞧吧!日后难受的地方还多着呢! 无视前朝后宫种种如针般扎来的目光,梁九功脸上笑地褶子都出来了许多: “太子殿下快些上座,陛下且等着呢!”
虽有些诧异,胤礽还是神色如常的走了上去。 倒是一旁的胤禔,方才还带着些许笑意的小脸攸地落了下去,手上捏着半块奶糕也不知何时松了开来 ,乳白色的奶团子就这么滚落到了地上,很快便没了踪影。 就在这时,高台之上传来自家汗阿玛隐隐带着笑意的声音: “朕方才还在想着,保成早膳便没用多少。这席上的点心虽精致,到底过了时辰,保成切记不可多食。”
虽然这段时日胤礽肠胃已经好了不少,但显然在自家汗阿玛眼里,还是娇贵的很。 “谢汗阿玛关照,儿臣知晓。”
无视了四面八方各异的目光,将一块儿剥好的虾仁儿放入口中,胤礽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见自家太子这般仪态从容,小小年纪于万千瞩目之下仍分毫不失,康熙脸上不由笑意更甚。 戏台上,仍旧咿咿呀呀的唱着。看着眼前造型精致,隐约还泛着香味儿的各色点心,胤禔头一次失了胃口。 晚宴结束,兄弟二人被康熙爷带到慈宁宫时已是夜半。因着早前的那点子别扭心思,一路上,胤禔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 不同于白日的热闹,许是夜间昏暗的原因,原本雍容华贵的慈宁宫也多了几分清寂。 随着太皇太后的示意,一众宫人陆续退下。玄烨牵起两个孩子缓缓坐于下首。 两人正疑惑之际,只见屏风后,一名身着深蓝色琵琶襟坎肩的宫装妇人缓缓走出。 对于眼前这人,不论是胤礽还是胤禔两人其实都颇又些眼生。然而从对方与早前那人如出一辙的装扮下,胤礽很快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胤礽见过姑祖母!”
一旁的胤禔虽有些不服气,但还是被对方的身份惊了一瞬。反应过来忙起身见礼: “胤禔见过故祖母!”
“好……都是好孩子!”
几乎颤抖着双手将两人扶起,长公主如今尚不过四十,然这会儿鬓角已然多了些许华发。早前又因着长子的逝去近乎哭瞎了眼睛。 这会儿看人难免有几分空蒙之感。哪怕一生见惯了世事无常的太皇太后,此刻心下都多了些许酸楚。 康熙摩擦着腰间的玉牌没有说话。 “保清,保成!你们俩过来!”
兄弟俩忙走上前来,轻轻将两人搂在怀中。只听眼前这位太皇太后压低着声音近乎一字一句道: “你们记住了,和硕恪纯长公主之幼子已然于今日夭折。”
“啊!”
他们走那会儿不还好好的吗?胤禔刚想说什么,便被一旁的胤礽轻掐了下手腕。 登时便闭上了嘴巴。 “乌库妈妈,孙儿知晓了。”
“乌库妈妈,保清也知晓了。”
“好!”
“都是好孩子!”
长公主上前,重重朝着两人行了一礼。 剩下的就不是他们这些孩子能参与的了,拉着尚还有些懵然的胤禔。两人很快走出了正殿。 凭借良好的听力,里面断断续续地谈话依旧落进来胤礽耳中。 “那孩子现在如何了?”
“太医说是高烧过度,神志可能有些损伤,还有冬日里湖水过于冰冷,世珏在其中浸泡的时间过长,日后……日后可能会有碍子嗣!”
正殿中,蓦地传出一阵儿撕心裂肺的哭声。然而下一刻,保成又听到同样的声音大笑着道: “好!这样也好!”
原来这就是额娘吗?保成不由自主地回忆着早前长公主的样子。恰在此时,门外一位年轻些的宫女走了进来,后又不知说了什么忙点头离开。 侧殿内,一室寂静。 见两位小主子的目光看过来,年长些的掌事宫女忙笑着回道: “延禧宫方才来了人,想来许是是大阿哥久久未归,惠嫔娘娘那儿着急了吧!”
“额娘也太操心了吧,乌库妈妈这里,还能有什么事儿?”
胤禔摆摆手,一脸无所谓。 然而话音刚落,余光却突然看到一旁的胤礽,死对头多年,这一刻胤禔却突然没了声音。 “算了,这次就先不生马屁精的气了,留着等下回再生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