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忽然抖动了一下停了下来,便是那一抖动,柳碧莹的哨子又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似乎有人将棺材抬了起来放在了另一处,柳碧莹在黑暗中能够清清楚楚的听见上方传来了土落在棺木上的声音。他们是要活埋了自己!而在另一边的妖窟中,香烟袅袅,烟罗紫的纱帐随风轻扬,让这妖窟竟然多了几分神秘不可侵犯的味道。一旁儿臂般粗壮的蜡烛烛光微然,偶尔会有烛花迸出发出轻微的声响。一名男子坐在桌边将酒盏添满大口饮下清亮的酒,长发披散,即便是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仍旧是风度不减半分。黛嬿生气势汹汹的推开门,径自走进,伸手将胡玄然手中的酒盏夺了过来掼在地上。酒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可这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胡玄然。他从一旁重新取了一壶酒来,大口饮下,眸光迷离,已经醉得不像样子。黛嬿生见状,便直接从自己身后的侍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抵在胡玄然脖颈。“胡玄然,你若是在这样喝下去,休怪我不客气。”
黛嬿生又气又恼,恨不得将面前的男人大卸八块。前段时间,胡玄然突然到访,说是听闻自己妖窟中的酒极为好喝慕名前来,黛嬿生也是存了小心思才让胡玄然留下的。可谁知,这一留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胡玄然每日除了饮酒就是坐在高处向着不知名的地方眺望,这无端端让黛嬿生生气起来。她知晓会让一向自持的胡玄然这样落魄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个胡玄然不惜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的那个女人。她虽是对胡玄然有自己的心思,可还是个识趣的人。胡玄然对自己没有半分意思,这点她是再明白不过的,只是令她不明白的,是那个叫胡玄然心伤的人。胡玄然是个极为重情的人,一旦认定了的便不会放手。她相当好奇究竟是何种女子会这般“不识抬举”还伤了胡玄然。可好奇归好奇,她自然不会因此便横插一脚,只是无端端看这样消沉的胡玄然很是不虞。雪亮的剑刃就在眼前,森森的寒光刺得胡玄然眼睛生疼,他不由微微眯眼,伸手将剑刃拂去,忽然笑开。“不过便是喝了你几坛酒,你真是小气的紧。”
黛嬿生面上一红,知晓他是故意为之,口中却不饶他,“我便是小气了,你若是不满大可离开,也不必再此处受我的小家子气。”
胡玄然大手一挥,不但不走还躺下了,“我哪也不去,便就在你这里赖着了。”
他这般不求上进的样子成功的激怒了黛嬿生,黛嬿生扬手便削掉了他的一缕长发,冷声说道:“你若是想她便去见他,别在我这里怨天尤人,叫人见了心烦。”
似乎许久都没有人跟自己提及柳碧莹,胡玄然先是愣了愣,旋即弯唇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真是看不出有几分是发自内心的。“我不敢。”
黛嬿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问了一遍后从胡玄然口中得到了同样的回答时,黛嬿生一时竟然不知该做何种表情。想当初,无论是踏平了青黛一族,还是为了苦于草面对自己致命攻击时,都没有半分胆怯的胡玄然,就因为一个女子便心生了不该属于他的情绪。他现在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她该向那个女人道谢还是怎样呢,黛嬿生五味杂陈。“你便是那样喜欢她么?”
她忍了忍,还是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虽说显得十分矫情,可她就是忍不住,她到底还是不甘心的,输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类女子。“嗯,喜欢到不能克制。”
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扎在了心上,黛嬿生一时无言,只能转过头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收好转头说道:“话都这样说了,若你还是这般消沉,小心她被别人抢走了。”
像是横生了一根刺在心中,有关于柳碧莹的话题变得格外的沉重,黛嬿生话音才落,胡玄然脑海中便浮现起来索麒麟的模样。若是真的要抢走,也只有索麒麟那人能做的出来这些事了。说起来,自己与柳碧莹的争执不正是因为索麒麟才开始的么?现在想来,怕是就连争执都是索麒麟见缝插针的结果。这个男人真是无孔不入,实在是叫人心烦。他虽是醉了,可还是没有醉得那么厉害,他还在等,等柳碧莹那声哨声响起,给彼此一个台阶,让他们之间能有转圜的原地。可等了那么久,哨声却是一声也没有听到的。他唇畔露出苦笑,他险些忘记了,柳碧莹与他都是倔脾气,若是让谁先低头是绝不可能的。他忽然想起之前因为自己受伤离开柳碧莹的那段时间,听青宵说她一直在等自己,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本该是极为生气的她,却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便将所有的怒气化作一方笑靥。他到现在还记得她彼时的笑容,虽是还有些恼他,可面上毫不压抑的雀跃实在是叫他难以忘怀。原来她曾经向自己妥协过,将所有任性的机会抛开,化解了一场原本会有些尴尬的见面。两情相悦许是走不长久,在路上难免会有磕磕绊绊,这时便需要两相包容,将对方的不足与缺点化为最小,这样的路才足够平稳。若是任性执迷,可能会走入无法回头的深渊。见胡玄然若有所思,黛嬿生都不用细想是为了什么。满腔的话最后都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黛嬿生取来了梳子将胡玄然的长发梳顺系了发带,手在他的长发上停了一瞬便离开,“我收回前言,在这世上遇上两心相悦的实属不易,还是好生珍惜的好。”
天知道她为什么要劝他们和好,她的私心亦是很重,可独独见不得胡玄然这般落魄,也只有这样,等胡玄然与那人和好如初,他才会变回那个她眼中如谪仙一般的胡玄然。那个人才是她喜欢的。到那时,她只消再仰望着他便好。二人各怀心事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哨声平地而起,这哨声不光是胡玄然,就连黛嬿生也听见了。像是一块大石头落地,黛嬿生甚至长出了一口气。“她来找我了。”
他几乎是立即便起身向外走,眼中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醉意,眸光灼灼,像是洒落了漫天的星星。为他人做嫁衣的滋味并不好,可黛嬿生就像是因此完成了一项使命一般,见到他在瞬间变回之前那个容光焕发的胡玄然,她打心底里为他高兴。见他就要离开,黛嬿生几乎是立刻便叫住了他,可等他转头,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了半晌,她才慢吞吞说道:“我这里还会出新的酒,有空儿便来尝尝。”
胡玄然望住她,一双眼睛像是晕染开来的墨。“好。”
就这样也好。得了他的允诺,她才缓缓笑开,不再挽留。棺材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了,柳碧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吹响了哨子,她的眼前已经开始发晕。于是她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咬破自己的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等待胡玄然的到来。短短这段时间内,柳碧莹觉得像是过了几年一般,漫长而毫无希望。她觉得自己眼皮越发沉重了起来,觉得自己已经无力支持自己的等待胡玄然的到来,光是这样想想她都觉得无比悲伤。若是自己早些想通,即便是此刻死去她也不会后悔。可如今她还有很多事还未做完,实在是无法就这样离开。像是回应着柳碧莹心中的絮叨,她在昏厥之前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呼唤声。那是熟悉的,胡玄然的声音。她实在是抬不起手来,可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住的落了下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线生的希望。胡玄然,你来了真是太好了。他的到来不仅仅只是代表着她能够获救,而是他们的感情也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他原谅了自己,这样的认知叫她不自觉欣欣然起来。直到光从棺木中穿过落在自己脸上,柳碧莹下意识眯起眼来,眼泪变得越发灼烫了起来。一双手将她从棺木中抱起,柳碧莹将自己埋进对方的怀抱中,眼泪尽数落在了胡玄然的衣襟之上。他的身上还有酒味,柳碧莹心中一酸,知晓他过得也不好,眼泪便越发如决堤的洪水,泛滥不止了起来。胡玄然将柳碧莹抱在怀中,伸手轻抚着她的背,发觉她在颤抖,于是开口柔声安慰道:“没事了,我来了。”
说罢,他便将一粒药丸喂给了柳碧莹。柳碧莹吃下后便觉得有力气了些,于是便伸手抓住了胡玄然的衣衫。“谢谢你能来。”
她说,谢谢你还没有放弃我。胡玄然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他伸手抱住了柳碧莹,很是用力的,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去才肯罢休,“也谢谢你还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