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叮万嘱,女儿终究要离开。何美琦心中很明白,往后的日子只有靠女儿自己。翌日一早,容宅的车队缓缓离开了京城,佟淮山与儿子均要上朝议事无人来送,只有宰相府三公子恒聿前来送别他的义兄。将过城界,容许终推辞恒聿的相送,在界碑前道别。华丽的马车内,佟未已是一袭妇人妆扮,只仍旧不施粉黛、素面朝天。髻上点翠凤凰微微一晃,但见纤指轻挑车幔,一道柔煦的日光洒入车厢。“小姐,恒公子来送姑爷和您,这会儿想是要告别了。”
采薇低低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家小姐。闻言别过头望向窗外,眸中所见,确是两位青年各自在马上话别。容许一身紫金袍子贵气十足,而恒聿不过家常的白底长袍,下摆依旧是仿佛水墨泼成山水,佟未记得,自己最爱恒聿这样的装束。右手五指抚过一方朱漆锦盒,盒上的花纹细腻密匝,指尖难辨。“采薇。”
听小姐唤,采薇无声的应了。佟未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放下车幔,亦不看那右手所覆的锦盒,只道:“替我送出去,说平南夫人多谢恒公子在京对容府的照顾,欢迎他往后来杭城游玩,与侯爷叙旧。”
采薇不置可否,一时愣在原地。佟未没有生气,只是双手将锦盒奉上,递到采薇手中,“好薇儿,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所以,我不能带着它走。”
“我明白了。”
采薇意识到盒内装着什么,小姐已然决绝,自己又何苦为她难过。于是拿了盒子,转身出了车厢去。“恒公子,夫人吩咐奴婢……”采薇的声音清脆伶俐,佟未在车内听得一清二楚,句句犹如尖锥刺剜着她的心。当采薇回来,当车队再次启程,当马车与恒聿擦肩而过,佟未终忍不住眸中的泪水,颤抖的手紧紧握着车幔,却没有丝毫勇气去掀开它。勒马立在原地,看着容宅车队缓缓从眼前驶过,当乘载了佟未的马车行到面前时,恒聿握着缰绳的手几乎磨出血泡。这一刻,他心爱的小未真的要离开了,从此她是容许的女人,自己一生不得再亲近。打开那一方锦盒,里头卧了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珠钗,但物轻意重,这是当年自己赠予佟未的定情物,曾许诺八抬大轿娶她进门,曾许诺给她一生幸福。而今,一切结束。而今,一切又重新开始。日升月落,离开京城时春风尚起,将近杭城时已是初夏。耐不住舟车劳顿、经不住水土不服,几番折腾下来,未抵婆家,佟未先病倒了。于是车队不再前行,在距离杭城不到半日路程的地方停顿休息。然而这一天,杭城容府内早已是张灯结彩预备着侯爷的归来,城内有头脸的人家也收到了容家的请柬,今日是容家二奶奶进门的日子,是平南侯与佟家小姐在杭城举办婚礼的日子。容府正厅内,容老夫人冯梓君正与几位族中长辈寒暄。她着一身二品诰命夫人的服色,体态匀称不见中年发福之态,发髻上珠翠环绕极富贵雍容,面上似笑不笑内敛端庄,便是族中几位长辈在她面前,也稍让几分。“老夫人!”
正当冯梓君满心期盼儿子归来时,却见管家吴林匆匆跑了回来,初夏时分,他竟跑湿了衣衫。碍于几位族中长辈,冯梓君眉头微蹙,冷声问道,“不是派你去接二爷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这样火急火燎的,慌什么?”
可未等吴林答话,冯梓君身旁就响起一把温柔如水的娇嗔,“娘啊!这不用吴爷答都看得出了,定是出了什么岔子,二爷和我二嫂进不了城了吧!”
说话的正是冯梓君最小的媳妇林飞凤,林氏素来会讨好婆婆,容府上下数她最得老夫人喜欢,但今日这话却没能说道冯梓君心里去。果然见婆婆睨了自己一眼,冷声道:“管别人?你倒替我把谋儿找回来啊?”
林飞凤面上一红,讪讪住了口,只管立在一边扯弄手里的丝帕。几位叔伯见此刻情形尴尬,都寻了由头离开了正厅,方听冯梓君问道:“究竟怎么了?”
吴林答:“听说是二奶奶身子不好,一路过来就不见精神好的时候,昨晚上实在是不行了,二爷舍不得二奶奶再辛苦,于是就地休息,今日是断进不得城来。所以……派我快速回来向您禀报。您看……这帖子都发出去了,客人们也陆续来了。”
冯梓君心中大不自在,却也无可奈何,眼眸微转,吩咐道:“不要慌,酒席照摆,宾客既然来了,没有叫人家空着肚子回去的道理。大不了回头再摆一次,又不是折腾不起。”
说着唤媳妇道,“飞凤你先和吴林出去向各家老爷夫人道歉,请大家在府里用了酒席再走。我去换了衣服就来。”
林飞凤方又得意起来,满口答应,赶着与吴林出了厅堂去。这厢冯梓君扶了丫头正准备退回内堂,忽然瞥见长媳带着侍女捧了蒲团进来,当即怒不可遏,指着长媳喝道:“谁让你插手这些事情了?偏是你搅和的,如今好了!许儿和媳妇都进不得门,你满意了?”
孟筱悦手中的蒲团应声落地,无比惊恐地看着怒气冲天的婆婆,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