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几个丫头老妈子听见怒声往正厅凑进来,念外头那么多客人冯梓君不便发作,只对身边跟了自己几十年的绿绫道:“派人把她送回去,别在我眼前晃。”
绿绫应了,过来拾起蒲团交给一旁的丫头,“收起来吧,二奶奶今日不进门。”
转而才对孟筱悦皮笑肉不笑道,“悦娘,让老奴送你回房去吧。”
容家规矩,或当说是冯梓君的规矩,自大少爷容谔去世后,容府上上下下不分主子奴才,一概称呼大房奶奶为悦娘。两年来,除了容许还尊称孟筱悦一声大嫂外,孟氏在家中的地位尚不如一个粗使丫头,连带着女儿容楚楚也不受人待见,大房的日子过得极其艰难苦涩。孟筱悦顺从地向婆婆福了福身子,也不敢在脸上露出委屈。曾经她就因为一滴眼泪而被婆婆关在祠堂内一日一夜,如是遭遇数不胜数,久而久之她学会了忍,就是别人将巴掌送到脸上她也要忍。受尽欺凌,却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这般忍辱负重,孟筱悦只为了自己那九岁的女儿,她明白倘若扛不住倒下去,女儿没了亲娘的庇护一定会过得更苦。高墙深院、富贵荣华,在别人眼里只以为大家族的少奶奶、少小姐们都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实则关起门来多少辛酸,又有几个能明白。待冯梓君扶着丫头离开正厅,孟氏方折身欲往自己的屋子去,却见小姑子容雨卉领着楚楚进来,她不曾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还笑盈盈招呼大嫂:“我和楚楚等了好久都不见二哥的车马,楚楚口渴我领她回来喝水,悦娘你一会儿和我们一起去吧!”
容雨卉是冯梓君先夫容竞言与她的陪房丫头周红绡所生庶女,当年冯梓君嫁入容府,有陪房丫头周绿绫、周红绡姐妹两,后来姐姐绿绫跟了管家吴林,红绡则被小姐给了老爷做侍妾,但圆房后多年不生养,直到十七年前才生下女儿雨卉,膝下并没有儿子可以依靠。算起来绿绫还是雨卉的大姨,故而外甥女虽是容府千金,但绿绫在她面前总有几分优越感,这会儿也不忘泼冷水,只笑道:“四小姐不必等了,今天二爷和二奶奶进不了城,喜宴也取消了,改日等二奶奶身体好了再办。老夫人正不痛快呢,您和孙小姐还是回房歇着吧,别撞上了。”
说着朝身旁的悦娘努了努嘴。容雨卉最看不惯绿绫的兀自尊大,她就是弄不明白这些年近半百的妇人为何不能慈祥一点宽容一点,难道欺负这样一个可怜的年轻寡妇,她们就能长寿吗?可她只能在心中不平,她明白自己是庶女,在嫡母眼中根本一文不值,所以她也只能在人前喊孟氏为悦娘,永远不可能像二哥那样坦荡荡地喊孟氏一声大嫂。“实在可惜了,我还盼着看新娘子呢!”
雨卉嘴上敷衍一声,却伸手挽过了大嫂,对绿绫道,“吴婶你忙去吧,我送悦娘回房好了。家里那么多客人,你不怕那些小丫头伺候不过来?”
“四小姐还是回自己屋子去吧!”
绿绫还未应,半路却杀出了周红绡,但见她一袭艳丽的锦绸裹在身上,带了一个丫头款款而来,虽也是半百之龄,但姿容体态的确更胜她的姐姐。“姨太太来了!”
绿绫笑盈盈喊了一声,对于妹妹成为老爷的侍妾她毫不嫉妒,毕竟她是容府管家唯一的妻子,将来吴林退出去她也就是一家太太,何曾不比妹妹风光!周红绡显然是对孟氏不屑,脸上还端着客气的笑,却早将女儿拉到身边,“悦娘带孙小姐回去吧!今日客人多,孙小姐喜欢热闹,别磕着绊着了。四小姐也累了,还是不要到你那儿去的好。”
容楚楚已是九岁大的孩子,她看得懂大人们眼里眉间的真情假意,于是拉了拉母亲的袖子,“娘,既然二婶不来,我们回房吧,我渴。”
孟筱悦连连答应,向众人示意后便领着女儿转身离去,却仍听那个本在自己面前什么也不是的周姨娘冷笑一声,“总弄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老爱出来惹人嫌。”
继而是佯装问她的姐姐,“太太又被她气得不痛快了?”
“楚楚,我们快些走。”
但孟悦然能做的,只有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或者说这样的揶揄和嘲讽,她早就习惯了。容雨卉望着大嫂可怜的背影,心中何其不忍,转身狠狠瞪了一眼生母,冷声道:“究竟谁惹人嫌?大热天穿得跟朵花似的,叫人看着眼晕。”
说罢撇下众人径直往自己屋子去。绿绫不禁啧啧道:“我说姨太太,卉姐儿可不好侍弄,你小心她以后忘了亲娘啊!”
周红绡一脸无奈地望着女儿离去,哀声叹了一句:“她眼里早就没我这个亲娘了。”
正说着,外头好一阵热闹,却又似慌乱之声,两人不禁蹙眉疑惑。但见几个丫头飞奔进来,直往太太房里去。绿绫手快抓了一个,问:“慌什么?烧了你家屋子了?”
那丫头急道:“三爷被讨债的人抬回来了,外头正闹着呢。一屋子客人都围着看笑话,三奶奶哭得差点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