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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目獠牙的面具在花灯的光照下泛着宝石般的坚硬光泽,长戟划过之处,寒光如水地泛开,又在他人转眸时卸去力道挽个不失柔劲的花样,恍若无事发生。
眼看着没有察觉异样的几人意图走远,另一青面佩金环的金刚怒目像双手各持一铜杵,自大灯楼上一跃而下,与赤目獠牙之人做对峙状。 因他赶巧落在人群外,围观的人一面惊讶叫好一面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几人皱眉暗带急色,却不得不被裹挟在人流中往一侧走,在不经意间被人往不同的方向推攘,终与同伴失散。 面具两人是打斗亦是共舞,随着叫好声的迭起,旁边两台大灯楼上炸开大团彩带和轻烟,花花绿绿流苏般垂落下来,从灯楼下旋身钻出数名手持小锣之人,喷水画符,吞火吐火,晃得人眼花缭乱。 无人注意到有黑影在彩带和人群的遮掩下于灯楼后飞快闪过。 一男子触不及防,电闪雷鸣间便被人用浸了迷药的巾帕从后面捂住口鼻,挣扎间只泄出几声闷闷的鼻音,几乎是瞬时四肢就消了力气,被强拖着飞速往后,有人配合默契地一掀帘子,紧接着便猛地堕入黑暗。 另几人亦是如此失去意识。 恍如一枚石子投入湖中,在泛起层层涟漪后,不消风抚平水面褶皱,没过多时便重归平静。 花灯和喷出的火束映在赤目獠牙面具下的一双眼中,灿若星盏。 然而目光一转,望到外围人群中一抹淡色的身影,周身气势陡然一僵。 蒙在眼上的丝带和简单的着装丝毫不能遮挡扎西身上的温润气质,他唇角依旧噙着一抹浅笑,就这么静静立在人群中,像是误入尘世间。 赤目獠牙之人挥舞长戬的动作微微一顿,避开怒目金刚的铜杵单手撑地翻一个跟头,引他看见那抹蘆灰身影。 怒目金刚顿时了然,配合地一个旋身,掀起长长流苏腰带一锤一抬,赤目獠牙之人顺势就地一滚,利落隐入大灯楼的彩带之下,不知去向。 扎西勾唇笑笑,和周围人一起轻轻抚掌叫好。 后来那赤目獠牙再出来,仍是将长戬舞得虎虎生风。 扎西低头勾了勾唇角,不紧不慢后退两步,竹杖轻轻点地,慢吞吞走出人群。 街道一旁卖烤包子的老板远远瞧见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慢慢挪步,连忙擦擦手热心肠地上来扶他往边上走些,“诶哟,这位公子,街上那么多人您仔细别被撞着。”扎西嗅到身侧香辛料的气味,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多谢,多谢,我家妹妹现在还未归家,就想着出来转转看她在贪玩什么。”
旁边卖香辛料的摊铺里,一中年男子摇着蒲扇眯了眯眼。 扎西含笑听老板嘟囔几句回头该好好提醒小姑娘大晚上别一个人跑出去玩太久,走动间衣袖轻荡,一截消瘦的腕子从宽大的袖中露出,像是漫不经心抬指晃过。 香辛铺的男子往后微微一仰,随手抓了抓面前木架上的甘松,伸个懒腰,懒洋洋挪几步去旁边卖干货的摊子那和人闲聊去了。 一盏茶时间后,被他差去买茶的少年绕开人群和重重障碍跑回来,笑嘻嘻地把水囊给他。 “放心吧哥,一路上什么事都没有,你看,连一滴水都没洒。”
男子接过水囊呼噜两把他的脑袋,朗声笑道,“好么小子,越来越会办事了!”
少年嘿嘿两声,灵活地跨过地上装毕拨炮姜的竹筐,矮身顶开布帘继续猫回里间摆弄他的九连环。 男子用竹竿挑开帘子瞥他两眼,眼底带了些笑意,摇摇头把竹竿靠在椅上,一边将水囊配到腰间,一边慢悠悠走出摊子,吆喝一声,“看着点摊子,我出去一趟!”
少年飞快探出个脑袋,跃跃欲试,“诶!干啥去啊,带我一个呗!”
“买点吃的,还能干啥?!”
男子往后摆了摆手,“看好摊子,敢乱跑打断你的狗腿。”
“嘁,”少年不以为意吹了吹额前搭着的碎发,大大咧咧抬脚勾来把椅子坐下,嘟嘟囔囔,“每次都说要打断我的腿,也没见你真的动手……” 男子耳尖一动,摸了摸下巴,笑骂一句,“小兔崽子。”
黑暗中飞快展开搜捕,神不知鬼不觉间落网数人,前去路上的一切障碍被扫清,一人身披灰色斗篷,畅通无阻地朝某一方向匆匆疾行。 能轻车熟路在窄巷中七拐八拐避开他人耳目,却急得在翻墙而过时没留神地上的小石子,脚步趔跌一下,又忙不迭地往前几步拐入另一暗巷。 夜色浓重,新鲜出炉胡饼的香味穿过层层房舍飘荡到面前,此人健步如飞,一脚踏上墙角破旧水罐,无声无痕地穿过染坊往光亮较暗的西侧杂居处潜去。 蘆灰的衣袖随风轻轻漾开,苍白的手指捻了圆钝的石子,随意一弹,骨骨碌碌将地上碍事的石块碎瓦等杂物一一撞开。 今日确是生意不好,扎西得了空,闲散地在街上逛了几圈,买了葱肉烤包子和蜜馓子回去。 矮屋外木架上的衣衫已被收好,扎西站在门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几枚寥落星子,这才推门而入。 侧窗边的小炉上闷着热饭热菜,桌上的冰盆里浸着银耳莲子甜汤,扎朵坐在小凳上专心地补着衣裳,听见动静扭头看他,展颜一笑,“哥哥,你回来过啦?”
“今日生意不好,回来早了,见你不在就想着去戏台那边看看,却也没见到人,”扎西抬了抬手中提的东西,“喏,买了烤包子,还有你喜欢的蜜馓子。”
扎朵小小欢呼一声,欢快地迎上来,迫不及待小心打开纸包捏了一小块蜜馓子送入口中,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甜,好吃。”
“好吃也不能贪嘴,”扎西温和提醒,缓步走到架子前摸到先前放窗沿上的包袱,把竹杖靠在一侧,微微一顿,“明日我或许要晚回来些,不用等我太久,困就早些歇息。”
扎朵眼底泛起点点担心,慢慢把蜜馓子放下,“哥……明天你要去哪个茶楼啊?”
扎西垂眸笑笑,回神在她发顶轻轻碰了碰,“无妨,不用担心。”
“可你还没说哪个茶楼……”扎朵小声嘟囔,下意识抬手摸了下他刚触碰的地方,双眸惊讶地瞪大了些,惊喜道,“阿哥?!”
扎西含笑看她陡然亮起的神色,“喜欢吗?”
他耳上红了些,低声道,“我这几日出门,看这好像是时下最受小姑娘喜欢的样式。”
扎朵小心翼翼拿下一枚三朵浅绯色小花攒成的发钗,几片淡青色的叶子陪衬在一旁,花蕊是娇嫩的鹅黄,模样虽平常了些,但胜在栩栩如生,颜色雅致。 见她爱不释手地捧着,扎西眸光暗了暗,掩去眼底怅然,“以后阿朵想要什么东西,要学会跟哥哥说。”
扎朵羞涩地抿唇笑笑,催他快些去洗手用饭,自己巴巴地捧着发钗转去了竹屏风内侧,把那支发钗当宝贝似的藏去了。 今夜比往日都要热闹些,远处的人声笑闹声透过竹帘悠悠传来,扎西在窗下挽袖盛汤,觉察到顺着细细缝隙偶尔吹进来一阵凉意,便动手将竹帘往上卷了些。 后巷中泄了一地凉白月光,方才的夜风像是错觉。 他略蹙了蹙眉,若有所思收回目光。 今夜无风,长乐坊中,伦珠一袭单薄红衣靠在窗边,百无聊赖把玩手上白玉指环,目光虚虚落在隔了两条街的另一醒目高楼——三合楼上。 中午他本没什么胃口,于是便叫了三合楼的点心和茶,恰好是饭点,没想到三合楼的掌柜问起怎么只要点心,一听缘由忙让厨房多做几道清爽小菜送来,最后连点心和茶的钱都没要。 那掌柜还说,长乐坊的单子向来不用收钱,就算是硬要给也是不要的,老板不在,连个能把钱送回去的人都没有,无奈请坊主千万别那么客气。 白玉戒指戴久了染上体温,触之温润,他唇边不自觉露了点轻快的笑意,白日积攒的烦闷渐渐就这么散了。 荷官轻轻叩响屏风,“坊主,传话的人回来了。”
伦珠回神,随手取了架上的纱衣披在身上,坐回美人榻上,淡声开口,“让他进来罢。”
“是。”
荷官颔首,无声推开半扇屏风,侧身让身后黑衣男子闪身进去,自己则转身下楼去取今夜的补汤。
伦珠指尖点了点小几,“查出来了?”男子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封叠得四方的纸条递上。 “他还在盯着?”
男子知道他指得是自己的搭档,沉声道,“是,”他指了指那张纸条,“此人生性敏觉,他怕打草惊蛇。”
伦珠展开纸条,稍抬了下眉,声线泛冷,“男的?”
男子肯定地重重点头,“男的,绝不会出错。”
月光探入大开的窗子,给他的眉眼笼了层清浅的霜。 房中静默片刻,伦珠没什么意味地轻轻呵了一声,对他摆了下手。 “知道了,辛苦,回头记得去下面领赏。”
男子神情松了些许,抱拳,“多谢坊主。”
伦珠随意将纸条扔到一旁,懒懒靠上迎枕,慢吞吞转着手上戒指,显然心不在焉。 低声喃喃,“呵,今夜无风,哪里又会起来波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