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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微晨光自窗外透入沉闷房中,一人单手托着托盘,上面呈一碗漆黑汤药,皱着眉面带不耐地自后面院门大步靠近,走到门前顿了顿,远远往外面望了一眼,扭头“咣当”一声推开门。
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半点人影都没有,来人冷冷啧了声,扭头,果然在另一边的地上瞅见个人影。 “嘁,”他走上前去,顺手把药碗放到一边,虽说神情不耐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弯下腰把人捞起来,拍拍脸喊醒,“哎,起来了,睡醒没有?赶紧起来喝药!”周瑜神智恍惚间听到有人喊他,胸口闷痛,像是溺在水底,喘不上气来不说,还有条冰凉凉的鱼尾在他脸上胡乱地拍。 来人身材并没有他高大,用一个略有些别扭的姿势拽着他肘弯把人弄到床上,浸了井水的帕子往人脸上一拍,激得周遇浑身一颤,惊恐万状地睁开了眼。 “你——” 来人漫不经心地拍拍他的侧脸,应道,“哎,没错还是我,赶紧把药喝了。”
他不等周遇人回答,直接上手掐住他下颚一用力,掰开嘴就端药往里灌。 周遇瞪大眼,手脚止不住地挣扎,奈何这人手劲实在是大,拇指用巧劲抵在他喉骨处强迫他吞咽下口中汤药,膝盖压在他胸前,几息间就稳稳把一整晚汤药灌了下去。 明知道结果每天还都得来这么一遭,这人还真不死心。 来人心不在焉地把帕子扔他身上,嗤笑,“得了,你累不累啊,赶紧起来收拾收拾,待会就该有人来给你‘看病’了。”
听他特意强调“看病”二字,周遇面色青灰,眼中渐渐漫上心如死灰的无力。 又来了。 一大早就起来熬药,还要折腾一番给人喂进去,来人端着空碗晃了晃,揉眼打个哈欠,慢悠悠地迈着步子按原路折返。 周遇绷紧了身子僵在床头,等他走后才猛地跳起来跑到院中角落,借着假山灌木的遮掩,一手扶墙,强忍不适地狠抠喉咙。 片刻后,他双目失神,颓废地瘫坐在阶上,撑着地的手上指节伤痕累累,尽是失控时下意识合齿咬出的印记。 日头渐升渐高,院外重新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遇抬头,看一名侍人推开门,客气地侧开身让身后之人先行进来。 不算熟悉的人影逆着光,背着药箱身姿挺拔地站在院中,像是皱起了眉,问,“他怎么坐在地上?”
是一位新来的大夫。 周遇死气沉沉的眼中忽而生出些光亮,强撑着虚软无力的身子站起。 侍人讪笑,扭头厌恶地瞪他一眼,语气却依然谦卑恭敬,“嗯……这是……他身上没有力气,又老想着出门来透透风,所以……” 这使得周遇猜测这人必然同之前那些态度寻常的大夫不一般。 他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险些一脚踏空跌个头破血流,那侍人吓了一大跳,“哎呦”一声,忙手忙脚乱地冲过去将人扶住。 该死的,这人贱命一条,但可千万别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院中背着药箱尚且气质出尘的人多看他几眼,神情并无太大波动,只道,“他气息太过疲弱,将他扶进去。”
周遇着急地伸长脖子看他,但侍人在背后无声从袖中滑出一抹利刃,硬梆梆地用刀背抵着他。 他头皮发麻,硬是将险些脱口而出的求救咽下肚。 侍人半拖半拽地把他弄回去,按着他坐到窗前,眼巴巴地瞅着院中的人左右看看,微微蹙着眉进屋。 周遇抖着手灌下几大口凉茶,神智勉强回笼,慢慢地喘着气打量眼前人。 药箱轻轻放在桌上,这人似乎是看出来他的紧张,眉头展开些许,放缓语气,道,“在下立苍顷,师从无名之辈,月前经郡县举荐入太医局,现于孙院判手下侍事。”
话毕,他客气疏离地俯身行了个礼。 太医局,皇上派下来的人。 周遇思绪又开始混乱,一时拿不准该用何种态度应对。 实话说他已想不起来为何会经此一事,只记得那日夜晚他与人在从茶楼会面,归家时已是月上中天,街上还算热闹,他谨记着不再走小巷,绕远路从主街回府。 酒过三巡难免微醺,回房后倒头便睡,再一睁眼,便围了一圈的人,吵吵嚷嚷着他南去一趟疲弊堆积已成大患,需得在家好好休养。 他脑子晕晕乎乎,四肢虚软乏力,眼前眩晕耳鸣不止,便也点头应下,应允下人去寻个大夫过来看看,再之后…… 不对,那日同他一起吃酒的人是谁来着? 周遇扶额,面前地上忽而扭曲,涌出一大团模糊的光斑,忍不住痛呼出声。 立苍顷快步上前,一手托起他的脸掰开眼皮查看瞳仁,又捉住手腕把脉,刚展开的眉头复又蹙起。 侍人揣着手紧张地看他一眼,踌躇道,“立医士,您看这……” 立苍顷神情高冷不可侵犯,朝他抬手打住,反身打开药箱展开针灸包,深灰色宽袖上下一扬,飞快抽出数枚金针,依次扎入神庭穴、风池穴、足三里穴等穴位捻转。 侍人看他动作熟练稳狠,心中暗暗吃惊,难免不捏一把冷汗。 周遇冷汗涔涔间手脚一片冰冷,只觉坐不住,身子一个劲地往下滑,偏偏有一人的手牢牢握着他的小臂往上提,掌心的凉意透过衣衫,竟让他觉得有几分暖意。 这位周大人脉息浮散无根,至数不齐,如杨花散漫之象,元气离散,脏腑之气将绝。 立苍顷示意侍人一同将人抬到床上,心中暗自琢磨今日孙院判叮嘱他的话。 孙院判刚被皇上提拔不久,行事处处小心,来前特意嘱咐他说话需尽量委婉含蓄,不可直言。 他道这位周大人治水有功,然时乖运蹇,操劳过度不幸感染风寒,而后一病不起,不知所由,事到如今来看这早不是寻常风寒,若仅仅是劳累的了,气血亏空为常,怎么会有将绝之势? 侍人揣摩他的神情,低声试探,“立医士,周大人这是怎么了?”
立苍顷回神,语气淡淡,“元气离散,气血亏空。”
侍人一字不差地记下,嘘嘘不已。 立苍顷顿了顿,自药箱中取出纸笔,略一思索,提笔写下十余味药材。 他不动声色瞥床上脸色煞白的人一眼,将药方留在了桌上,而后离去。 侍人默默将那张纸收入袖中,垂头规规矩矩送他出去。 周府外,一男子隐于暗处,目送载着立苍顷的马车远去,视线穿过院墙往里面一扫,眼角微微地泄出冰冷神色。 万府,万丘山手中持一青瓷小盏,慢条斯理地跨出门。 他身侧无人侍奉,有一搭没一搭往池中洒一小撮鱼饵,偶尔望天上望一眼,再姿态悠闲地靠在柱上,看池中游鱼追逐食饵,纷纷将头探出水面啖食。 一人的气息渐渐靠近,他懒懒撩起眼皮,唇边夹着丝笑,“去看过了?”
“萧丞让我跟着,”男子从房顶上跃下,半蹲在池边往下看,吓得一池鱼儿嗖地远离,他问,“上一个死了,你猜让谁去了?”
万丘山又撒一把鱼饵,自言自语,“兴动土木不是小事,皇上上心也是应该的。”
男子侧脸看他,“你不猜。”
万丘山微微一笑,“你什么时候话这般多了。”
男子哑然,顿了顿,脸色古怪,“……是立苍顷。”
万丘山动作一停,唇边勾出抹嘲讽的弧度,嗤笑道,“皇上命人看着周大人,却不知立苍顷是萧丞的棋子——” “呵,真是给他们玩明白了。”
男子长手长脚蹲在池边,随意地撩了把水面,低声道,“不如你明白。”
“看来你近日是太闲了,”万丘山把小瓷盏搁到阑干上,仔细用帕子拭去掌心碎屑,“顾长云的马车两日内便会回京——你还没去萧丞那边?”
男子起身,似是叹了口气,“还没,知道他要让我跑腿。”
万丘山嗤笑,指尖一碰,装着小半鱼饵的瓷盏摔到栏杆外地上,碎成好几片。 “我看你倒很是跃跃欲试。”
男子俯身把石砖上的鱼饵扫入掌心,随意扔到池里。 万丘山面露嫌弃,“脏了我的池子。”
男子耸肩,脸上毫无悔过之意,“不打紧。”
万丘山居高临下盯了他一会,日光投下的阴影遮住他上半张脸,显得眸色深沉。 “小心些,新换的水,我的鱼儿现在一条都不能死。”
男子看他一眼,妥协,“知道了。”
明平侯府,外面的风风雨雨依旧是未能影响府中一片安宁的气氛,碧云带了阿驿挎着小筐去摘新下来的青橘,小小的没有人拳头大,没那么甜,摘下来做茶点却不免是个消遣时间的乐子。 白清实近日得了一柄新竹扇,爱不释手,坐在一边椅子上看他们几人围着半园橘树打转,时不时抿一口热茶,看着摆在面前的小筐慢慢装满了好几来个。 陆沉过来,皱眉看他手边的一摊橘皮,忍不住道,“现在还酸着,怎么馋这个?你胃不好,吃多了烧的慌,让厨房给你煮梨汤喝。”
白清实笑着把橘皮往一边推了推,“是阿驿馋,我记着你的话,可没吃几瓣。”
陆沉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目光落到筐里圆滚滚青中带一点黄的橘实上,眼中不着痕迹多出些柔和的神色。 “把这些橘皮留着,”白清实拿过一枚青橘放在鼻尖轻嗅,“可以晒干了煲汤喝。”
陆沉颔首,“陈皮润肺,放在咱们窗下晒罢。”
白清实转头看了眼蹲在树下认真挑挑拣拣的阿驿,笑着指给他看,“你看阿驿,专门拿过来他的小筐用,拣出来大的要留给长云。”
陆沉这才注意到他怀里的筐中尽是黄灿灿的,唇边勾起弧度,“嗯,长云快回来了。”
“桂树结花苞了,闻着已有淡淡的香气,不日便是中秋,”白清实眯了眯眼,看树梢闪着日光,喃喃,“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安生了。”
陆沉站他身后,一手轻轻搭他肩上,放软语气安抚,“王管家说他们房中的装潢已经重新布置好了,要去看看吗?”
“那偏院呢?”
白清实顺着他的力道被轻轻拉起,随口问,“不留了么?”
“留是留着,只是书信中说了,暂且先让打扫的人歇着,每日只开窗透风,”陆沉接过他递来的,早摆在桌上的两枚橘实,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想必是有心为之。”
白清实笑叹,“云姑娘何等冰雪聪明的人,怎会看不出长云的心思,只一味闭着眼装不懂,存心要把人宠上天。”
他来了兴致,稀奇道,“他人皆是女孩儿被捧在手心里,宠的无法无天,到咱们这掉了个过儿,是长云要到天上去了。”
陆沉但笑不语,只将他身后的发丝理好,两人并肩往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