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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如同白练般眼花缭乱地游走,错身而起的凌厉杀意抚起风,凌肖背后仿佛长了眼睛,纵身后翻,一排暗箭于他眼睫急掠而过。
他面不改色停住脚步,下一瞬,于四周的惊呼声中疾速跃起,单脚抵着侧方支起酒旗的目光借力一蹬,在半空中长刀一斩,将数枚暗箭尽数劫下,免得伤及无辜之人。 冰冷的箭头泛着乌黑,凌肖凝视一眼,面上寒意加深。 身后火光滔天,他眼神阴鸷,侧颊上斑斑血痕,未流尽的血线顺着刀尖滴下,横了一地的血尸——宛如从炼狱中以身拼杀出一条血路的杀神。 “你身手不错,但不是我今夜要杀的人,”同他交手的黑衣人不怀好意地狞笑着,操着不大流利的汉话对他喊了一句。 凌肖面无表情提刀袭上,气势凌厉,丝毫不给他下一句话的机会。 “胆敢夜袭京华者,格杀勿论!”不远处,汪习斩下一人弯刀,大声疾呼,周围禁军抬声呼应,冷厉肃杀之势毕现。 黑衣人眼底映着火烧,似乎从这其中的情状中窥见不对,神情突地一变,目眦欲裂地盯上虚空中一处。 擒贼先擒王,凌肖皱眉,抬刀格挡,将从后袭过来支援的另两人狠狠踹开,一心要拿黑衣人项上人头。 阿骨颜缓缓握紧拳,眼中不忍转瞬即逝,重新隐入夜色,往更为严峻的某处奔赴过去。 黑衣人神情漫上异色,是凌肖读不懂的沉重和惘然。 但他看出他眉宇间原本计划好的退意转眼间烟消云散,反而染上说不清楚的释怀,就这么将腰后暗器用尽的牛皮裹包狠狠甩到一旁,掷地有声地朝天喊了句话。 离北话凌肖只是一知半解,依稀辨认出几个字词,亦使他神情一凝。 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令人心悸,汪习等人不明所以地彼此对视一眼,忽而发觉对面杀意陡然大涨,缠斗变成攻势猛烈的以命搏杀,发了狠的刀刀见血。 凌肖后退拉开距离欲看清黑衣人的刀法,却被步步紧逼,势不可挡的刀光闪在暗沉的护甲之上,黑衣人绝处求生,用挨在肩头的一斩生生撕开他天衣无缝的防守,抓住破绽奋力往他肋下三寸刺去。 与此同时凌肖屏息,本能地提刀反刺他腰侧,镇静地侧身,抬臂护住心口。 破空声陡然响起,一支利箭破开虚空,直直射入两人之间。 凌肖背脊一凉,竟未能警惕起有人的窥视,利刃没入皮肉的闷响几不可闻,身前的钳制忽而松卸,黑衣人难以置信怒视着他,身形缓缓倒下。 精准纳入心口的箭尾染上血色,依旧泛着寒光。 是谁?! 凌肖猛地转身,目光飞快刮过后方,眸间暗潮汹涌,然而只看到一张张神情惊恐陌生的脸。 更多的南衙禁军从四面街道汇聚过来,片刻后动乱便全然被镇压下来,尚留活口。 广超胡乱抹一把脸上的血,揪着一人问凌肖在哪,突然肩头一沉,汪习提着刀压到他身上喘气,愤愤地骂,“真是日了狗了,这些草原上的爷们力气真大!老子胳膊都震酸了……” 广超撑着他,皱着一张小脸,“你沉死了,头儿呢?”
“那儿呢,”汪习往人群中一指,嗤笑,“宫里来人了,正缠着头儿问事呢。”
广超不满地撇了撇嘴,也跟着小声阴阳怪气了一句,“来的可真是时候,怎么不等咱们完事后吃消夜的时候来。”
汪习稀罕地想撸一把他的脑袋,但抬手看看满手的血还是算了,“行啊小子,可算学会几句有用的。”
见不远处鹤立鸡群神情冰冷的那人愈发不耐,他喘口气,拍拍广超的肩膀,“去,找你另几个哥哥去,我帮头儿说几句话去。”
说完,他拨开人群艰难挤去凌肖身边。 身为在场南衙官职最高的人,凌肖自然是无法速速脱身,待会处理好现场将剩下活口压入牢狱后,他还得收拾收拾进宫面圣,向皇上一一说明今夜发生之事。 因此不能登时脱身去寻射弩之人。 坚硬冰冷的驽箭就藏于护腕之中,贴着皮肉下灼热的血脉,像是小心藏着那一丁点虚无缥缈的不可说。 另一条街上,云奕不紧不慢地下去河边,用一串糖葫芦换渔夫家的小孩帮自己舀水洗手。 柳枝摇晃间是恍若隔世的安静,水声细碎,她收回望向火光处的视线,低眸看神情认真拿着葫芦瓢望她掌心中倾水的小孩,不由得勾唇一笑。 “哎,小孩,你几岁了?”
扎着两个包子头的小少年抬头看她一眼,莫名红了下脸,脆生生答道,“我七岁了。”
“七岁就出来陪爹爹一起干活了啊?”
云奕望了望旁边,微笑着和不远处船头面容憨厚老实的男人点了点头。
小少年一本正经地重新蹲下舀水,言语间透着自豪,“爹爹说,娘亲生养我费了好大的辛苦,男子汉就该顶天立地,担下家里的辛苦活为娘亲遮蔽风雨,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可能干好多活呢。”云奕倒是没想到他这般严谨地回答,愣了一下,蹲下去撩了把水,歪头看他,“那你真的好能干啊。”
她洗干净手,小少年十分贴心地递上自己的干净帕子。 心头冷不丁被戳了下,云奕笑弯了眼眸,擦干净手从怀中取出方才在街边买的那支梅花木簪递给他,“你家娘亲是个好女子,将你教养得很好,你将这个拿回家去给她,说姐姐谢谢她,也谢谢你的帕子。”
小少年犹豫着看了那串糖葫芦一眼,想了想,“好,那我不要糖葫芦了。”
也太懂事了,云奕默叹,抬头望了眼岸上火光,摸摸他的脑袋,“姐姐才想起来,家里人让我少吃甜食,若是让他知道我偷偷出来买糖葫芦吃,又该说姐姐了,这次你就当帮姐姐忙,好不好?”
小少年皱着脸想了一会儿,这才点头,还不忘嘱咐她,“那姐姐下次记得少吃甜食,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云奕一个没忍住,把他的包子头揉乱了些,不好意思地瞥了眼旁边与其他人闲话的男人,将木簪和糖葫芦一并给他,告过别后沿着河边慢慢离去。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逐渐映出身着玄铁护甲的南衙禁军的身影,云奕抬眸,摸了摸怀中,拿出被暖得温热的玉镯重新带回腕上,踩着青石台阶上去岸边。 该是惧怕铁血禁军的威严,挤着看热闹的人多但不喧嚣,云奕没往里处去,只站在人群外安静地等,眉眼微微低垂,笼一层月华似的冷霜。 忽而身后涌来一阵松香,霜雪逢春消融,来不及惊讶抬眸,自然下垂的手背便被轻轻捻了一下。 微凉的长指强势地挤入指间,顾长云贴在她耳边嘘了一声,云奕转脸,撞入他带着温柔笑意的眼底,两人登时呼吸相缠,在旁人眼中显得无比亲昵。 “你怎么来了?”
云奕压低声音,“赵远生没送你回去?”
顾长云尚有心思逗她,“怕夫人寻不到回家的路。”
云奕莞尔,乖乖让他拉着手,“再等等,我怀疑今夜这些人只是个噱头——如苏柴兰不会做无畏的牺牲。”
“好,我陪你一起。”
顾长云余光瞥着四周有无诡异之人,主动往她身上凑了凑。
血痕漫出了马车,尸体层叠摞在一起,缓缓驶过街头,莫名有些苍凉。 顾长云来不及感怀,忽觉身侧人似是叹了口气。 “一国,一族,最不该也最不会缺少的便是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云奕淡淡笑了下,丝毫不知她这短短几句话能无意间掀起眼前人心底多大波澜似的。 她看着那洇入木板的血痕,半开玩笑地继续说,“换了离北也是如此,他们难以过冬,若此次如苏柴兰入京都,对他们而言是为离北谋取利益的话,这些死人个个都是他们回不去故土的英雄。”顾长云沉默片刻,笑叹口气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云儿,比朝野上那群人要通透豁达。 南衙禁军副都督凌肖,骑一高头大马在队伍之前,黑色禁军服饰严肃森然,端的是凛若秋霜,俊美无俦,引得无数妙龄女子虽叹不合时宜,却忍不住芳心暗许。 顾长云静静看着,唇边始终挂一抹弧度。 当年小侯爷打马游街,更是英俊潇洒,更是风流倜傥,一路走来被掷得满身香,如今却只立在两侧人群之中,云奕收回目光,一时竟颇有些怅然若失的心情。 忽然,她垂在身侧的手被顾长云轻轻勾了几下,接着骨节分明的长指强势地挤进指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十指相扣。 云奕愣了一下,忽而释怀的笑了笑。 这般也好,当年只能远远看着小侯爷,如今人就在身旁,甚至还牵着自己的手,甚好甚好。 凌肖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去,猛地定格在两人身上。 顾长云虽是仰视他,但气势半分不矮,甚至是挑衅似的微微一笑。 心底猜想恍若能被证实的欣喜转眼被汹涌的苦涩侵染,凌肖面无表情收回目光,握着缰绳的长指渐渐收紧。 云奕似未发觉这两人间的暗流,又或是有意避开凌肖的目光,心无旁骛仔仔细细在囚车里的那些活人身上扫了几圈。 顾长云盯着马上那人,倾身贴上她的耳廓,问,“可看好了?”
温热气息扫在耳上,云奕轻轻推他一把,失笑,“看好了,走罢,登徒子。”
禁军走远,凌肖按捺住想要回头的冲动,冷着脸带人往南衙府邸的方向行去。 出了人命关天的事,街上的摊子早收拾的七七八八,人人慌张着回家闭门不出,只敢心惊胆战地吹灭了灯耳语。 云奕先回了三合楼一趟,见月杏儿晏箜他们两人毫发无损,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是能吐了出来,软声安抚几句才好,扭头一看,顾长云就安静地站在门边等她,平白透出几分乖巧。 柳正蹙着眉,原本还想多问几句,但转念一想,还是开口催她快些回去,免得麻烦主动找上门来。 当然,是侯府的门。 云奕再看一眼顾长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便也没说要留,告别后拽着人匆匆沿小巷离去。 顾长云被她揪着袖子,倍觉无奈,自知今夜这遭逃不过去,默默与心中遣词造句,生怕哪哪惹夫人不顺心,今夜就得抱着被子睡去地上了。 孤枕难眠,睡地上也就睡地上了,重要的是他需得让云奕别存着气,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