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见到意儿,倒是没意外,只当穆九倾持着长宁宫腰牌自己差人去接来的。小丫头总是脸上带笑,自然讨人喜欢,太皇太后也未能幸免,当即命人备下最好的羊奶亲自喂食,逗弄了半天,与寻常含饴弄孙的老人别无二致。此日是腊八正日,穆九倾喝着腊八粥,一边听太皇太后讲宫中发生的事情,颇有和长辈一起过节的感受。这种温暖太难得,尽管穆九倾知道太皇太后昨天还在敲打她,此刻这种温情却是她舍不得打断的美好。若是能在这短暂虚假的岁月静好中喝完这碗粥也不错。穆九倾这般想着,却听宫人来报告,“启禀太皇太后,长春宫蕊妃娘娘送了手抄经文来。”
太皇太后不禁轻笑,“说曹操,曹操到。”
转头又对宫人吩咐道,“蕊妃那孩子有心了,哀家不过随便说了一句喜欢每日祷告时烧一些手抄经文,她便日日送来,月份都已经不小了,不必这么当心。”
穆九倾心下恍然,原来昨夜太皇太后宫里的手抄法华经字迹娟秀,竟是那蕊妃的手笔。蕊妃,便是五皇子的生母,当初的徐贵人。她当初不得宠,连着五皇子在深宫中也被欺负,不想,这一眨眼,她竟又有了身孕?宫中妃嫔众多,不乏年轻貌美的,看来蕊妃是盛宠不衰,眼见她给太皇太后这般殷勤送经书来,就可知其也是心思玲珑颇有手段,也不知道当初怎么会不得宠的。还不等想明白,又是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通传之声话音未落,庆帝已然步入了内殿。他遥遥望见穆九倾,面上便带着一层虚浮的笑意。向太皇太后问安后,庆帝径直走到跪在地上的穆九倾面前,柔声道,“在皇祖母这里休息了一整晚,也不见你沐浴更衣,怎么还穿着盔甲?”
穆九倾神色凛然,“昨夜突然得诏,臣恐有急事,又逢太皇太后派了福嬷嬷传旨要我到长宁宫一叙。臣见皇上一夜未召,又怕京郊大营有要事,便不敢轻易换装梳洗,此番邋遢形容触犯圣颜,请皇上息怒。”
这话说得委婉,其实昨晚庆帝半夜去了长春宫已经是合宫皆知的事情了。长春宫里住着蕊妃,众人皆说蕊妃这一胎若再多个皇子,就要封贵妃了。穆九倾到迄今为止还没见过蕊妃,但此刻看来,她许是把庆帝拿捏到了十拿九稳的地步。庆帝闻言,也不介怀,爽朗笑道,“昨夜蕊儿腹中有些痛,担心是龙脉有损,朕便去瞧瞧。”
穆九倾眼观鼻鼻观心,不予多言。肚子疼找庆帝看有什么用?得着大夫找御医!庆帝呆在长春宫一晚上,能只是看看蕊妃的肚子?不过她倒是要多谢这蕊妃的及时相救,免得庆帝这一副色欲熏心的模样看了堵心。“皇上日理万机,又善待后妃,是娘娘们的福气。既然无急事,那穆九倾稍后便回家沐浴更衣,等皇上传召再行入宫。”
庆帝微微一怔,点点头,“是了,你也该回将军府看看去了,日前听闻你在战场上大获全胜,朕心甚慰,便赦免了你夫君林赋禅,你可以回将军府与他夫妻团聚了。”
穆九倾望着庆帝,他竟似觉得赏了多大恩赐似的,穆九倾不禁压下心底的恼怒和不可置信。“多谢皇上。”
林赋禅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啊!庆帝是不是忘了他御前大不敬的罪过了?穆九倾离宫路上越想越不对,她生下来的孩子不是林赋禅的骨肉,这件事已经连太皇太后都知道了,庆帝没理由不清楚吧?他是故意来试探自己的?还是存心给自己添堵?不过,眼下她意识到盯着自己的人太多,的确不宜回城南别苑处,免得被人牵出她和魏宸淞做了邻居。许是庆帝,并没有那么相信林赋禅当初故意大不敬?穆九倾毫无头绪,心中思绪万千。眼下还不知道昨夜究竟是谁要害意儿,但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显然是手段狠绝之辈。穆九倾一路反复提醒着自己,京城不比夏州,既然回来,便要事事小心了。这般想着,片刻后已经自己骑着马回了将军府。阔别数月,她觉得将军府看起来有些陌生。穆九倾远远对着府门看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似乎不是心理作用。跟之前比,眼下将军府似乎有一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感觉?原本道是自己的错觉,但将军府匾额上刷过的金漆的的确确是簇新的,从门环到门槛无不换过了紫铜的,整个焕然一新。她正思索着,将军府门大开,走出一个熟人来。花匠老李。他看见穆九倾骑着马坐在不远处,起先一愣,而后眯着眼睛认了半天。等到确认自己的人没有认错,才冲上前欢天喜地叫了一声“夫人”。半年不见,老李似乎憔悴了很多,但精神头还算可以。他的叫声引来了不少其他下人,其中有一人颐指气使道,“夫什么人?你知不知道如今咱们这将军府听谁的?”
老李讪讪点头,却又意识到穆九倾便在眼前,忽然振作道,“江徐徐毕竟还是没过门的姑娘,一切要听夫人的意思不是?”
“嘿你个李老头,我告诉你!准夫人就是夫人!你今儿个还挺硬气,怎么着,欠了将军府的钱不用还了?”
那人说着,举起一根藤杖便作势要打老李。穆九倾挥鞭,轻轻卷起那人举着藤杖的手臂,又稍微施力,轻轻一拖,那人当场摔了个狗吃屎,愤愤不平骂道,“哪个不长眼睛的!”
他四处张望,看见枯树下骑马抱着孩子的的穆九倾,忽然像连吞了六七个煮鸡蛋噎着了的表情,呆若木鸡愣在原地。“夫……夫人……”穆九倾下马走向此人,轻笑道,“管家,许久不见了,我记得此前你已经离开将军府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你又回来了,果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