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自请辞官，提前一顿酒席不过是提个醒，给个台阶下罢了。都察院这几人，早几年朝中买卖官职的风气盛行时，多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刘衡当了吏部尚书之后，一来因为他本人努力杜绝，二来皇上圣意摆在那儿，因此都御使等人待大部分定了罪名的案子棺盖定论后，其余悬而未决的中小案子便不再追查下去了。毕竟官场上的事情，太过刨根问题并没什么好处。但是这会儿他们心里开始吃不准了，时隔许久，总不见得皇上现在才来翻旧账吧？算来算去，最应该担心的，大抵还是刘衡。他今儿个联合韦太傅等人挤兑皇上，可是站在最靠前的。王德全自然是知晓帝王心思的，于是便应承下来，带着几名大臣去偏殿了。都察院几名官员里，辛永明官阶最为低下，不过区区正四品而已，倒是一脸坦然。反而是二三品的都御使和副都御史神情有些不太自在。刘衡更是颤颤巍巍跟在最后面走着，不知圣心究竟是何意。回头看了一眼当今皇上，却见庆帝已经和穆九倾并肩而行，要回到勤政殿的内殿去了。刘衡心里摇头，口中不住低喃。“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大丰……怕是要……”当朝圣上和穆九倾这妖女走在一起，实在是有碍观瞻，怕不是真的要亡国！穆九倾耳朵灵光，听见这刘衡嘴里唧唧歪歪，当即停下了脚步。“皇上，我有几句话想和刘大人说。”

庆帝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为难她，点点头，一脸宠溺看着她去了。从前这宠溺里含了情欲，穆九倾对上他的视线只觉汗毛林立，但如今，她惊觉庆帝自从记起安宁长公主之后，便再无那种粘腻的视线。取而代之的清明眼神，倒像是父兄一般。“去吧，别跑太快，当心别摔着。”

穆九倾敢打包票，就是当朝公主也没怎么感受过庆帝这老父亲一般的关爱。她武功虽然没恢复，也不至于走几步路摔跤好吗？穆九倾来到刘衡面前，“尚书大人请留步。”

刘衡看见穆九倾便没什么好脸色。这女人，压根就仗着自己容貌美丽，深得皇上宠爱，这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哼！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刘衡一声冷哼，拂袖而立，“穆九倾，今日你仗着皇上的厚爱，羞辱构陷我等朝臣，他日你必然遭……啊！”

穆九倾面含微笑，扬了扬手，这手上的指印此刻就印在刘衡脸上。“刘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看不上我们女子，认为女子不能成事，那是你目光狭隘，我不跟你计较。但我和圣上清清白白，你污蔑我清白，又讽刺皇上是美色沉沦的昏君，我不知道你有多少脑袋够砍，不过呢，如果你当真忠君爱国，就当面对皇上说你刚才那句话。”

刘衡见穆九倾一张倾城面容还带着勾人的微笑，可眼底的冰冷寒意几乎冻得他肝胆俱寒，忍不住也打了寒噤。穆九倾冷冷看着刘衡，声音不缓不慢，“刘大人，方才我打你，是因为你诋毁我，看不起女子，而非仗着皇恩浩荡。若你心怀不忿，可以十倍百倍打回来，穆九倾绝不还手，但若你还要说我是借着皇上的宠爱，那么今日我便要和你把话说个明白。穆九倾自军中归来，已有太多名节受损，自今日起，还请刘大人敢作敢当，有什么话都当着我面说清楚，不要指桑骂槐。”

她从前整顿林家军的时候，也是这般犀利，十万大军在她面前也被训得服服帖帖的，那可都是刀尖舔血的兵痞子，岂是刘衡一个没上过战场见过死人的老顽固能比？刘衡被她周身寒意震慑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哆嗦，跌坐在地。穆九倾冷冷看着刘衡，声音平静几分，道，“刘大人，你那句话，不过是粗浅的民间用语而已，这句话原本该是，‘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最可怕的不是无知，而是一知半解。”

说完，她径直离开，走回到庆帝身边，不再看向一旁面如死灰的刘衡。都察院几名官员望着穆九倾的背影，皆是汗颜。这穆氏，好生厉害！王德全没怎么读过书，自然不懂穆九倾刚才所言话语个中深意，于是小心翼翼问道，“方才……穆姑娘说了什么？让这刘大人这般神色？”

辛永明终于面露一个略带讽意的微笑，朗声道，“穆姑娘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是说，国君应当为保卫社稷而死，大夫应当率领民众保卫国家，直到自己战死，士人应当为法制所规定的卫国责任而死。意思是，保卫国家之事乃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应该只是君王的责任，也是士大夫的职责，如此方为我们大丰男儿的气节所在。”

先前这刘衡一脸义愤填膺所言，把所有责任全推到君王一人头上，成就他忠言直谏的忠臣形象，但却忽略了自身的指责。穆九倾这句话，比起刚才打在刘衡脸上那一巴掌，要远来得更为响亮。庆帝含着笑意看向穆九倾走来，眼底一脸赞赏。两人并肩缓步入殿内，庆帝嘴边笑意不减，“上次这般替朕惩治那些个老顽固的，还是宸卿。”

低头，却见穆九倾眼角有几分泪意。穆九倾生性要强，鲜少流泪，但是连日困顿忧心劳累，加上方才听庆帝提及魏宸淞，心中再也抑制不住。魏宸淞，还是没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