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时间答应,自然是因为穆九倾和他的后宫很少能处好。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和谁过不去,从前他执着于穆九倾时,后宫那些女子总喜欢找她的麻烦,如今他以亲情待她,穆九倾却自己主动和他后宫凑近了些。徐烟蕊能封贵妃,在他心中自然多少有几分重量。有朝凤宫的前车之鉴,庆帝还真怕她转头又烧了长春宫。他虽然沉溺美色,但不是傻,更不是痴情种。后宫的女人里,对他有几分真心他也不是不清楚。但是徐烟蕊么……至少他自认大概有几分真心的。毕竟后宫之中没有哪个女子服侍他这般尽心竭力,更没有女子如她一般,总在侍寝后患得患失说怕皇恩浩荡只是一场梦境,惟愿圣眷长驻云云。宫中女子爱慕他,大部分原因只有一个,要做人上人。但她们又不愿意承认,或是拉不下脸,唯有徐烟蕊能做出那小女儿的娇嗔姿态来。其实庆帝心里也嘀咕,倒是也知晓徐烟蕊过去和穆九倾私交尚可,但护国寺一事后,他当然也明白徐烟蕊如今对穆九倾抱持着敌意,而反之穆九倾也如是。女人的心思他懂,但不全懂。他懂这两个女人莫名成了敌人,但不懂是为什么。徐烟蕊的性子,表面温柔内里倔强,穆九倾就不用说了,她是刀子嘴,斧子心,任凭对手是什么样的人,她都一样会一路披荆斩棘。用她刀枪不入的体质。“你二人……能和平吃完一顿饭?”
庆帝看了看穆九倾,皱眉,“她腹中毕竟有朕骨肉,先前滑过胎,太医也曾说过,这一胎还需小心些,若是你……”他对徐烟蕊本人也多少有几分怜惜,但是看着穆九倾那张神似安宁长公主的脸,他又说什么都没办法疾言厉色的拒绝。穆九倾笑笑,“我不会谋害你的皇嗣,跟未出示的孩子过不去原本也不是穆九倾的行事风格。”
庆帝稍稍放心些,点了点头。穆九倾笑笑,“只不过听闻蕊贵妃一顿饭吃得精致无比,很想去见识一下。”
庆帝哑然失笑,正想说什么,又听穆九倾道,“若是可以,我还有几句话想问问勤王殿下,不知道可不可以借皇上一道圣旨,宣六王爷入长春宫与宴?”
一提到勤王,庆帝的脸色就不是十分好看了。他这个好弟弟,前阵子捅出了多大的篓子?穆九倾见他神色有豫,知道是提及勤王触了逆鳞,语气柔和了几分。“皇上,是因为军饷案一事吗?”
勤王吃空饷一事板上钉钉,无可辩驳。毕竟林家军半数以上都是受害者。哪怕庆帝想在这件事情上装聋作哑都做不到。其实他应该是很疼这位六弟了,换做任何人,只怕庆帝都是一句抄家问斩流放起步的,不诛三族都算客气的。但是, 勤王赵润,不过是削了兵权,禁足府中。穆九倾看向庆帝,只见他点点头,眼底十分晦暗,幽长地叹了口气。他眼底浮现的,是当年那个生涩怯懦的少年,一本正经称呼他皇兄,告诉他这深宫里,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才能相依为命。他亲自传授他兵法,教他习武。兄弟二人曾经那样亲密无间。回忆越是美好,如今的现实越是让人心寒。“若是他想要钱,大可以跟朕开口,朕是天子,他要多少,但凡开个数字,朕搬空国库亦无不可。可是,他为何要瞒着朕?莫不是他想要这张龙椅?”
庆帝说着,愤愤用手锤在了案上,他喘着粗气,眉心格外拧紧,忽然,庆帝脸色一黑,随后不受控制从喉间咳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液。几案上铺着的上好宣纸瞬间染了点点猩红。庆帝和穆九倾一并无声地看着那张宣纸,只觉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静默中等待爆发。片刻后,庆帝笑笑,“朕去和那些老东西吃顿饭,你想要什么便是什么。”
说完,他取过玉玺,放在了穆九倾面前。“想拟什么圣旨,尽管去就是。别再把长春宫烧了就是。”
说完庆帝便准备离去。穆九倾看向他的背影,蹙眉沉思——庆帝作为当今天子,便是不需要御医们晨昏定省来每日把脉,也该每个月定期都会来确认庆帝的脉象。“皇上……您的龙体……”穆九倾不由得轻声低喃。她本是很讨厌庆帝的,可自从他恢复了几分神智清明后,倒是很有亲人的亲切感。哪怕自己不是安宁长公主的亲生骨肉,单说他这份执着虔诚的心思,穆九倾也觉得有些触动。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一点也不惜命了!他方才见到自己这般咳血,竟然毫无反应,格外镇定,说明早已经知晓自己身体异常。可是阖宫上下,竟无人知晓此事!倒是庆帝,反应未见异常,即便如此吐血,他却不曾宣传照太医,甚至还打算御驾亲征。穆九倾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庆帝却是回过头来瞧着她淡淡一笑,并不十分在意。“这些年酒池肉林的日子过得放肆了些,身子不如前了。呵……不必大惊小怪。”
“朕的祖辈父辈们在马背上夺来了天下,朕年轻时也曾鲜衣怒马,如今在马背上守天下也无不可。”
“难道真叫你一个丫头片子去打打杀杀?”
穆九倾皱眉,“皇上,我可以……你应该爱惜自己身体……”庆帝摇头,笑笑,再次背对穆九倾。推门出去的最后一句话:“这么多年了,朕也很想去见安宁长公主。”
穆九倾看着他离去,神情有些恍惚。他似乎是在用一种期待着的心情,想要主动赴死。他的执念竟这样深……回过神来,穆九倾又去按计划打点了一切,往长春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