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倾轻笑,“还愿赌服输?”
语气蓦地沉重凛冽了几分,她脸上笑意全无,仿若寒冰笼罩,一时有些震慑人心,“你以后再敢赌,我砍了你的手!这里是军营,你们戴罪之身戍守边关,捡回一命,不思感恩,竟然还敢罔顾法纪纲常,若再有下次,我送你们进宫当太监!”
穆九倾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惊得在场众人裆下一凉,甚至楚言也脸色微微一变。这穆将军她……当真是百无禁忌口无遮拦啊!穆九倾起身离开,淡淡对楚言道,“具体赏罚事宜你来处理,我先前已经和你分析过,如今兵力不足,还需要招募一些兵马,此件事情我亲自处理,韩杰一系的人,这两日交给你管束。若你做不到,我三日内会安排新的副将取代韩杰。”
楚言还没来得及回复,穆九倾已然身姿潇洒地离开,临走时,丢了三颗骰子到楚言手中,“楚副将,传我命令,以后军中再有赌钱、饮酒的。一律杖二十,不过战中不宜损伤士兵身体,因此纷纷记在账上,等站后回京,在其父母妻儿面前扒了裤子打,以逃兵论罪。”
只听得深夜的军营里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众将士望着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将军,终于明白皇上为什么会派这个女人来统领自己了。这女人……远比男人更彪悍!说实在的,二十军棍而已,都是军中混了多年的糙老爷们,真就是皮肉之苦,咬咬牙也就忍下来了,可当着父母妻儿面前挨打,左邻右里都知道了的话,那往后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还是逃兵罪名,这可是懦夫才会干的!原本参军入伍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无上荣耀,这代表他们勇于为国捐躯,可到时候一旦逃兵这顶帽子扣下来,他们的所有光荣就都会变成他人嘲笑的存在。这可比杀了他们都让人难受!楚言对穆九倾至此已经是五体投地。而转过身去,看看向来不服管的韩杰五人,他们联手又输给了一个女子,连人家衣角都没怎么碰到,自然也是面上无光的。自打这一夜后,哪里还有人不服气的?穆九倾立威立得很彻底。其实这些阴损招数她原本哪里想得到?也不过是从前听魏宸淞讲如何管理宫中不服劝的刁奴想出来的办法。彼时他刚入宫,朝廷的事情后宫奴才们的事情都一下子丢到他身上,他也不过是刚刚十三四岁的少年而已,自然难以服众。尤其是那些各宫妃子们的贴身侍婢或一宫的首领太监,仗着“稍后还要侍奉主子”给魏宸淞使绊子。魏宸淞便笑笑,只道等每年一次年节时能在宫门西侧和亲眷见面时再罚。宫里服侍的人多,有些奴才地位低要把机会让给更年长或在主子面前更得脸的太监宫女,更三五年也见不到亲人一次,就等着这么一次机会叙旧聊天。年节时挨打本来就触霉头,彼此想念了一整年甚至数年的亲人却只能眼睁睁看自家亲人在宫里过着惨无人道被当众庭杖的日子。那场面可堪比生离死别了。人的心往往比肉体脆弱。于是从那以后再没人敢忤逆魏宸淞,渐渐地,他成了宫里说一不二的九千岁。所有人看到他,比看到皇上都害怕。坦白讲,林家军当初都是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他们作战经验丰富,也因为历经战争,对此有着最基本的敬畏。彼时林家军不服她只是因为林老将军的缘故,说到底反而这是一种值得嘉奖的忠诚。但她却不能从军纪上找出他们的错漏来,于是只等着到了一个适合的时机获取了他们的信任。而这些勤王手里的混子则因为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体验过生死不由命的危机,所以即便出征在即,他们也散漫得很。她情急之下,只有这般下猛料,配合杀一儆百的路子。若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爱戴,那便不如索性用威胁恐吓的手段镇压。毕竟这些人也曾经是些犯了事的混子,习惯了用拳头说话,只要穆九倾拳头硬过他们,手段又震慑得住,便是彻底将他们拿捏了。握紧了双拳,穆九倾心道,便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她也能想尽办法给他们烧制成形!本是乌云蔽月的夜,此刻清风吹走头顶的云朵,露出清辉,穆九倾不觉看清自己在地上的身影。竟是越发显得茕茕孑立。穆九倾抬头仰望凄迷又惨淡的月色,微微有些忧愁。她觉得自己大抵是太过思念魏宸淞,竟然开始变得有些像他。或许这就是相思入骨的真正含义吧。所幸,穆九倾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伤怀之情中太久,她骑上马,缓缓思索。过几日就是秋日宫宴,原本是大丰历年庆祝风调雨顺夏日无灾无害过来的,可今年先有虫害,又闹战事,属实是多事之秋。只怕这场宫宴没什么人能真心笑得出来。不过庆帝说过,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取消秋日宴,否则会叫人以为大丰真的已经油尽灯枯了,届时对已经不稳的民心更没什么帮助。马不停蹄赶回京中,比起从前还需要用令牌,如今穆九倾这张脸俨然已经是最好的通行证了。看门的士兵笑着向她打了招呼,毕恭毕敬放行,连任何文书都不要求查看。抿了抿唇,穆九倾暗道还有事情要办,转眼间已经经过了城南别苑,夜色虽然凄迷,可府门口赫然写着将军府三个字,昭示着如今主人的身份。如今庆帝将这宅子焕然一新地还给她,但穆九倾除了当天晚上太累了倒头就睡,再没有回来过。颇有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悲壮。穆九倾盯着黑魆魆的门口发了个呆,刚刚回过神,就扭头看见了对面一侧,魏宸淞的宅院已然尘封多时,看起来尤为破败了。荒凉的孤独感瞬间涌上心头,穆九倾觉得自己鼻尖微微一颤,随后眼泪在无人处不经意地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