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倾做梦也没想到,父亲穆向天居然来京了!对方看向穆九倾,也是神情略带吃惊地微微一滞,随即有些复杂地看向穆九倾。“你……”上次分别时,穆九倾还是云英未嫁的闺阁女子,如今两年过去,她已经身为人母,多了一丝不同于少女时的风采。但是,在父母面前,无论多大的老人,哪怕已近耄耋之年,仍旧是为人子女者。此刻,站在父亲面前,穆九倾没有了穆老板的老谋深算,也没有了穆将军的凛然之气。心中万般激动过后,她想起穆初阳此前告诉自己,并非穆家的真正骨血。从前她只在意兄长对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而有些许排斥,并没有往深了去想。此刻父亲就在面前,她想要开口,一时间却又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然而不多时,从前分别前的争执、她耍着任性表示不愿意被父亲安排着嫁给素未谋面的人……她独身一人前往西疆战场,又擅自带回了林赋禅,气得父亲拍着桌子勃然大怒……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尽在昨日,但是此刻回首,一切又都变得遥远。孩提时代父亲一直保护着自己,高大的背影如今看起来似乎不再一如既往地如参天大树般挺拔。父亲这是……也有些老了吗?可是风神一族事情太多,处理得心累?思绪瞬息万变,百转千回,回过神也不过瞬间,穆九倾低下头朝着父亲穆向天盈盈一拜。“女儿……见过父亲……”穆向天盯着穆九倾看了两眼,一言未发。穆九倾轻轻吸了吸鼻子,尽量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嫁给林赋禅乃是自食恶果,一想到上一世自己战死沙场,兴许双亲连她的尸体都没能见到,便真不是亲生的,毕竟有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二老该有多难受?顷刻,穆九倾只听穆向天叹了口气,“起来吧,你如今又不是未出阁的姑娘了,当母亲的人,哪有动不动就跪人的道理?”
语气虽然有些不善,仍旧十分严肃,但穆九倾仍然能听出,父亲的声音里有那么一丝怜爱和不舍。堪堪起身,搀上父亲的手,却是忽然间一个巴掌拍在了穆九倾的手背上!白皙的手背瞬间红肿了起来,穆九倾抬头看去,母亲齐氏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正怒目瞪着自己。穆九倾眼底一暗,再次俯下身,“女儿见过母亲。”
齐氏并没有回她,就这么站在夫君穆向天的身侧冷冷看着她,穆九倾半是屈膝地跪在地上,一时间跪下也不是,起身也不是。所幸是大半夜的,哪怕是云来客栈,也没客人,否则穆九倾就这么在二楼台阶处尴尬地半跪半站,一动也不敢动,真叫人不止如何是好。穆向天回头,向着齐氏看了一眼,却是齐氏并不回应夫君的目光,只是把嘴唇抿得更紧了几分。齐氏足足瞪了穆九倾有半盏茶功夫,这才让她起身。虽然是让她起身了,但言语上,齐氏也并不让她好受,“罢了,你如今是大丰朝的女将军,风光无二,谁敢真的罚你呢?”
穆九倾身子一颤,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却见齐氏眼底俱是冰冷,“你啊,先前嫁给那姓林的男子时,我便知道,你是女大不中留,总算好他是死了。可是你好歹也不要这么上赶着在朝廷崭露头角?你算什么?替亡夫出征吗?”
穆九倾低着头,咬了咬牙,没有回应母亲的责问。风神一族的消息向来灵通,父亲既然能知道自己如今当了母亲,母亲又知道自己封了女将军,自然说明他们已经对于自己在京城的动向一清二楚。既如此,他二人自然也不会错过先前她请旨休夫又亲手找到了林赋禅母子谋害老将军林守疆的证据以至于将军府变成了林府,种种恩怨,早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她这个当事人,有时候都能听到十几个不通的版本。如今这将军府的牌匾虽然又御赐了下来,但是现如今那牌匾已经挂在了城南穆九倾的府邸,和林赋禅再无瓜葛了。既然是明明知道自己和林赋禅那些恩怨,母亲齐氏这般说,摆明了就是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的。穆九倾心里一阵刺痛,但也不曾心怀怨怼,只是彻底跪了下去,低着头,“母亲教训的是,孩儿当初不懂事,做了错误的决定,所嫁非人,愧对父亲母亲期许,如今自食恶果,原是与人无尤。让你们失望了,女儿知错。”
无论他们二人内心如何做想,对穆九倾而言,二人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对自己又有养育之恩。父母责备她一两句,也无可厚,更何况错本就在她,谁让她当初猪油蒙了心,硬是要嫁给林赋禅来逃婚?父亲穆向天闻言,见她二话不说便跪下,认错态度又这般诚恳,自然心里也是一痛。其实穆向天对这个女儿是视如己出的,毕竟是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料想女儿这段时间在京城也是吃了不少苦,心里不禁一阵疼惜。“罢了,你起……”话音未落,齐氏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穆九倾抬头看向母亲,神情关切。“母亲的身体……”齐氏推开穆九倾,语气淡漠,“不劳穆将军担心,夫君,负我回房间休息吧。”
穆向天闻言,点了点头,看向穆九倾,本想交代两句,但却是还来不及讲话,就被齐氏用咳嗽声吸引走了注意力。穆九倾依旧跪着,目送着父母回到厢房,关上了门。不多时,门内传来父母的低声交谈。“两年没见,夫人何必对女儿这么疾言厉色?”
“女儿?你的女儿,可未必是我的……若不是她,初阳会跟着离家?”
“夫人……”“我如今见到她,就想到初阳那孩子下落不明,风神一族未来的主位无人继承,你在江湖的地位,难道要让她一个女子来继承?”
“别说了……”门外,穆九倾不自觉发现,有温热的泪划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