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穆九倾带着镇北军,出发了十二日后,终于来到了北方边境城市,烈风。大丰和北蛮相安无事多年,如今终于也到了再次一触即发的时候。她一路衡量着,那北蛮的大单于呼延绝,哪怕在上一世也不曾听闻有过什么重病暴毙的消息,不像哥舒长天,在上一次战斗中一早就过世,这才让她有机可趁,趁着哥舒一族和处月部等部落四分五裂到时候占了上风。如今双方都摸着彼此一些老底了,要能像上一次攻城时打出那么出其不意的效果就难了。另外就是,今年的气候没有去年那么极端,她要再用脂蜡,效果只会事倍功半。最重要的是,烈风城的城池,并没有玉阳城那么易守难攻,要塞边防做得不如西疆一带。关于这一点,她曾经还和庆帝讨论过。尤记得庆帝咬牙切齿地说,皆是因为安宁长公主牺牲自己远嫁和亲,大丰才有了喘息的机会,可是最恨就是先帝用女人换了和平以后,转而好了伤疤忘了痛,从没想过增强军备。穆九倾对于庆帝后面所说的倒是没什么想法,不过如今看来,大丰在北蛮一带的防御,跟西疆实在是天差地别。看来勤王赵润这些年驻守在北蛮,卡扣的油水的确不少。光想到这一点,穆九倾就有些忍不住脸色发青。军队里大部分都是一直跟着勤王的将士,看样子,有个别高级将领分了油水,但绝大部分的士兵只怕是什么好处也没分到。尸位素餐者,其无后乎?可他偏偏是皇上的亲弟弟,同父同母,一个被窝里长大的。而庆帝又是个凉薄入骨却唯独对这个弟弟十分疼爱的主。她无处置喙。其实穆九倾心里很清楚,若没有转机,便会是一场艰难的硬仗。总算穆九倾治军严谨,原本二十日的行程,她紧赶着提前到了。更遑论这些日子里,她在军中也渐渐服众了。军队里的人心思单纯,身手好的就是老大。穆九倾闲来无事时,也会将军中士兵们拉出来,和他们切磋一二。起先因为穆九倾乃是女子身份,却又身负将军之名,这一点让人很是不服气,只不过行军途中穆九倾不刻意摆出将军架子,吃穿住行方面几乎也都和普通士兵们一个待遇,没有丝毫骄奢淫逸。原本能做到这些就不容易,更何况穆九倾身为女子,又是将军,半点好处也没讨到,加上从前跟着勤王的时候,他们多少也见识过上位者的嘴脸,因此真的行军这十几日,穆九倾反而是意外让镇北军的士兵们刮目相看了。楚言作为副将来告诉穆九倾这个算不得消息的好消息时,穆九倾漫不经心一笑,“我不过是肯吃苦肯努力罢了,若是输给一个区区草包,只怕那才是一种悲哀。”
她对勤王过去还有几分表面上的和平与尊重,如今来了北蛮,方知此人这般离谱,那点面子上的敬重也留不下了。就在楚言进来之前的半个时辰里,她奏本都已经写好,参了勤王一本。兄弟之情是一回事,可动摇了国本,容不得庆帝再做一个疼爱弟弟的好哥哥了!用北方近百万的大丰子民性命做赌注,这哪是正常人干的出来的事情?便是说所谓天子易怒伏尸百万,至少也得先有罪责被株连九族,或是血溅沙场。总之怎么能是这般轻飘飘的,死于边防不稳?上位者把百姓当成草芥之心这般昭然若揭,难怪父兄他们一直和朝廷不睦了!她从前太小,只看到了一个孩童的自由天地,却从没想过,这里居然这般荒芜萧瑟,暗藏危机。见穆九倾心绪不佳,楚言也没怎么多说,默默换了个问题。“将军,如今大队人马已经到齐,如今该如何安排?”
他整顿好手中的军书,一抬头,却见穆九倾身飒爽地抱胸站在窗前。北蛮的空气不似京城那么温柔,而是带着一种甘甜的凛冽,天蓝的有几分透明,窗外阳光射进来,能看见穆九倾那张英气十足的面孔格外沉静。“将军?”
楚言又叫了一声,穆九倾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她看了楚言一眼,定定心神,片刻后,神情肃然道,“你且让他们列队,前锋营几人待命,我稍后要去和他们聊聊。”
楚言点了点头,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他出去之后,穆九倾抓紧了桌板,冷汗这才不再受控制地从额角滑落。她的肚子又在痛了,这个孩子……只怕很难留住。沿途她一直留心,却一直没能看见风神一族的标志。穆九倾很清楚,如今只怕父母都到了京城,那么之北蛮一带也不会有多少风神一族的人了。她隐约知道风神一族有什么目的,但是如今她无暇顾及。唯一在乎的,是肚子里这个孩子,极有可能保不住……明知是注定的结局,但直到结果来临之前都忍不住会抱着虚无的希望,大概就是生而为人的宿命。穆九倾调整了内息,片刻后小腹翻云覆雨的气息终于稳了下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意外看见窗外飘下了雪。胡天八月即飞雪。西疆不是全境寒冷,但北方是真冷。儿时的回忆浮现在眼前。当时年纪小,比现在爱笑,有一次也是这样提早下雪的早秋,她跟着兄长穆初阳到院子里看下雪,两人一起弄湿了新作的衣裳。穆初阳躺在雪里,朝着她看了一眼,故作淡漠高深说过一句话,“在北蛮,只要七月下雪,有情人就能终成眷属。”
穆九倾轻轻地叹了口气。穆初阳这个人,那时候她也就八岁?他自己都还是个小毛孩子,还有情人终成眷属。她花了一个多月都没明白“眷属”是个什么好吃的。往事如烟,她不再回忆。这次出征前夜,母亲齐氏派人行刺她,只怕亲情已经走到了最后。回京之后,怕是也会有一场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