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传来一声通报,穆九倾闻声轻轻应过,随即走进来几人,皆是前锋营的新兵。其中自然也包括龚程。几人看着穆九倾,神色皆有些茫然。毕竟按照规矩,像他们这些新入伍的士兵贸然越级闯入将军营帐,在军队里会被视为一种无视纪律规则的行为。要知道军中层级层层叠叠,按理说他们这样初入军营的人要见楚言副将一面都是难上加难了。但因着是穆九倾作为将军召见他们,还是楚言亲自来传话的,因此,几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顶着压力和疑惑到这里来的。穆九倾将他们眼底的种种复杂情绪一一略过,自己率先落座,示意几人也坐下,确认营帐之外无他人后,她压低了声音,“你们几人都是我亲自带进兵营的,因着我从你们身上看到了其他人没有的品质,所以才做了这般决断。”
几人面面相觑,冷不防被穆九倾这一夸,还有点不好意思。“将军谬赞。”
“我向来实事求是,好就要夸,错就要罚,但是——”穆九倾声线渐冷,“我知道,你们因为不是征兵入伍的,也不是其他军队调派来的,对于镇北军而言,你们都是些新人,不受重视,也不被信任。若我猜的没错,你们如今在军营里日子不好过。”
军队之中,新兵蛋子是最容易被欺凌的对象,因为每日背负着生死,实在是压力太大,所以老兵们只有欺压新兵,上级欺压下级,以此作为一种排遣压力的手段。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弱者挥刀,向更弱者。历来军中生活都存在这样的事情,新兵之中也分性子不好惹的刺头、家中地位显赫的公子哥,这类人往往不会沦为老兵们欺凌的对象,因为说到底,再往上都有人,谁也不想做那个惹祸的人。当然,林老将军在世时,这种风气向来是被严厉抨击的,但林守疆这样的将领历来都在少数,所以镇北军的风气远不如当初林家军。战场上的逃兵,有时候不是因为战争残酷才逃,而是因为这样的风气。多少新兵们被磨得表面上没了脾气,但次年他们成了老兵,等再入伍的新人,就会沦为这些曾经受过欺压作弄的士兵们撒气的对象。勤王在这方面管束不严,加上镇北军的人没有一起经历过生死,所以这种互相勾心斗角的风气很盛行。颇有一种流毒无穷的感觉。穆九倾向来不欣赏这样的行为,但是她即便是将军,能把控军队的行进方向,却不能把控人心。这个规矩由来已久,正所谓凡事存在即合理,有些事情她即便再怎么看不过,要改变数百年来的不成文规矩,终归是勉强的。被她拆穿,几名新兵显然有些面上无光,一个个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的没什么精神头。穆九倾见状,眨眨眼,语气温和了几分。“你们一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倒也不必这么垂头丧气,我叫你们来,问你们过得如何,不是为了打击你们,而是想要让你们得到一个破而后立的机会。”
打压士气有时候需要欲扬先抑,她可不想这几个人轻易就被她打压到不愿意再做任何努力。这几人除了龚程是她从宫中侍卫选出来的,其余几人都是民间义愤填膺的江湖人士。穆九倾给了他们一个崭露头角的舞台,但这个舞台太大,总需得分配好戏份才是。轻轻叩了几下桌子,穆九倾微觉一阵倦怠之意,遂撑着头,有两份慵懒道,“如今你们在军中缺一个展露头角的机会,我若说,眼下有这么个机会,但极为危险,你们做何感想?”
机会往往和危险同行,她方才故意施压,现在要的就是看看这几人胆识如何。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军中法度。说到底,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那么多保家卫国的深明大义。能活着回家的愿望才是人之常情。眼前几人,都是穆九倾亲自挑选出来送入军营的,他们都是些身手不俗的好汉,但是要激发他们的斗志,就必须先要给予他们一定的压力。之所以没有把他们安排在一起,也是为了这个原因。能够独自面对压力,才是最好的一种磨砺。几人面面相觑,隐隐有些兴奋的跃跃欲试。但他们并没有及时表态,毕竟彼此也不熟悉,每个人都怕成了其他人成功路上的绊脚石。一直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的龚程忽然间讲话了。“如果将军相信我,龚程愿意前往一试。请您示下。”
因着每个人心里都多少有点私心,即便穆九倾用现状和奖赏一个枣一顿鞭子般的循循善诱,所以龚程是唯一一个站出来的。穆九倾微微一笑,龚程这少年原本就是她最看好的苗子。身手好,有拼劲,脑子也算清醒。但她还是没直接说出自己目的,而是起身摊开一张地图,上面绘制了从大丰到北蛮的国境自南向北路线。这样的地图,往往需得十几卷轴拼到一起才能看清整个国家的山河社稷。又因穆九倾身为将军,才得以好生携带这堪比军事机密的地图。穆九倾指着地图上自大丰皇城一路向北而行的一条路径,也就是他们行进十几日以来的路线。眼睛看着龚程,“我且问你,可觉得一路过来有什么不对的?”
龚程顿了顿,苦思冥想起来。不只是他,其他几人也顺着穆九倾的手势动作和提问开始思考。半晌后,仍旧是龚程率先回答,他虽然有些迟疑,但却一针见血说到了点子上,“以我愚见,经过商州时,沿途已经开始有流寇作乱,虽然动静都不算太大,可相对而言,哪怕是小打小闹,也绝对过于频繁了点,更别提,我们一路过来遇到了不少北蛮鞑子,可真到了驻扎地,北蛮人竟然一个也没有了,要么是圈套阴谋,要么是对方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