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对我很好吗?”
“会的。”
她终于看见那张思念已久的脸。她们躺在病床上,被暖融融的灯光洒满头发和脸。女孩仰头望着妈妈,小声问:“你会把我接到你身边吗?”
“会的。”
“你会常常陪我玩,每天都陪我睡觉吗?”
“会的。”
“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对。”
那声音微微梗塞,“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直到女孩快要沉沉睡去,她都没能说出没说完的内容。而即将陷入沉睡的女孩在疼痛里挣扎着醒来,迷迷糊糊地最后问了一句:“妈妈,你会爱我吗?就像方阿姨爱半月一样。”
“……会。”
灯光照着病床上互相依偎的两个人,渐渐模糊成昏黄的剪影。·说来好像度过了很漫长的时间,可事实上却只有短短几秒而已。脑海里错乱四散的照片仿佛在瞬间被收拢,化作一本陈旧干净的相册,就一小本,规规矩矩地落在暗淡的灯光里,然后融入她空白的记忆,变成一段斑驳而模糊的时间。孟摇光缓慢眨眼,一滴泪从她眼睫上坠落,星子一样砸入空气里,不起任何涟漪。她缓缓抬起头来,瞳孔映出林半月担忧焦急的脸,耳朵也终于听清了一切声音。“……没事吧?你到底怎么了?哪里痛吗?你总不会得了什么病吧?可不要那么狗血啊!我可看不上那种……”剩下的话没能说完,被一只突然放在她头顶的手惊得失了声。林半月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惊吓地睁大眼睛,怔怔看向孟摇光。她对上一双朦胧的眼,仿佛是盛满了雾气的湖,湿漉漉的,又有种遥远漠然的寒意。“我……”她的嗓音出奇的沙哑,“我没事。”
她在林半月受惊的目光里慢慢起身,灯光照亮她惨白如纸的面容,正在打电话叫医生的林方西回头看到,立刻皱眉走上前来:“你是头疼吗?还是别的地方?先跟医生说……”“我要回去了。”
孟摇光打断他,她抬起眼,额头分明还浸满了冷汗,眼神却冷得好像深冬的湖水,不带一丝感情地直视着林方西,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林方西一怔:“摇摇。”
“我没事。”
孟摇光睫毛一垂,掩住了目光,以近乎死寂的语气重复道,“我要回去了。”
她抬起脚步往外走,却被林方西一把拽住。“医生正在赶来的路上,你先好好做个检……”“不需要!”
孟摇光猛地挣开她的手,险些把自己撞上桌子。林半月吓了一跳,赶紧要上来扶她,她却先自己站稳了。灯光下,少女嫌恶而冷漠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刀锋一样地直刺对面的男人。“少在我面前扮演好爸爸的角色。”
孟摇光漠然道,“你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渣而已。”
“……”林方西僵住了,他直勾勾盯着孟摇光的眼睛,半晌才缓缓道,“你,想起来了?”
“就算不想起来,你对我来说也只是个毫无存在感的父亲,一个除了血缘关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陌生人。”
孟摇光凉凉地勾了下唇角。林半月在一旁闻言瞪大了眼,却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张唇想要说什么,却只紧紧地抿住了,原本要抬起的手也颓然垂下,渐渐握紧成拳。“摇摇,爸爸……”没等他把话说完,少女已经转身往门外走去。她此时看起来已经半点问题都没有了,每一步都很稳,并且缓慢,仅仅是背影便透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与厌恶。林方西在原地看着,他很想跟上去,却被那背影透露出来的极端排斥挡住了前路,只能僵硬而笔直地站在原地,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紧了紧牙关,低头按在了餐桌上。林半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爸,你没事儿吧?”
“……”林方西闭了闭眼,没有回答,只很快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阎城,跟好她,一旦有什么问题立马给我打电话。”
·刚挂断老板的电话,车窗就被人敲响了。阎城收起搁在前面的腿,坐起身体把车窗降下来。孟摇光就站在他的窗外,那张最近越来越眉飞色舞的脸在路灯下显得苍白极了,于是衬得眼瞳愈发的黑,嘴唇愈发的红。她站在外面定定地盯着他,张口发出冰凉而虚弱的声音:“送我回去。”
显然是出事儿了。阎城盯着她,心里有些纳闷,脸上却浮现一个吊儿郎当的笑:“大小姐是我老板的女儿,可不是我老板,虽然我一直在奉命保护你,但这可不代表我要听你的命令……诶诶诶!”
没等他把话说完,大小姐已经转头就走了。阎城叫了好几声都没能把人叫住,赶紧打开车门跳下去,几步追上,把人拉住了。“大小姐脾气可真冲。”
他打量一眼少女冷漠垂眼的模样,轻轻“啧”了一声,对她摊开手道,“你的车钥匙呢?”
少女终于抬起头看向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凌凌的,叫人想起山顶的雪或者冰原的湖,沁凉沁凉的。阎城笑了一下,盯着那双眼睛道:“怎么?大小姐的豪车不能让我开啊?”
孟摇光一言不发地把车钥匙丢到他手上,走向了自己那辆车。阎城抛了抛手里的车钥匙,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后才追上去,后发而先至地上了驾驶座,孟摇光自动钻进后车厢。被当成司机的阎城有点不爽——虽然他一直都在给老板打工,但在来保护孟摇光之前,做的好歹也是些重量级挺高的危险工作,有时候甚至要给他配备秘书和专业司机以及保镖,但是自从被派到孟摇光身边后,他的地位就肉眼可见地越来越低了。之前一直当保镖也就算了,现在还直接变成司机了。他有心想说两句,但视线投过去,只看见一个巴掌大的雪白的侧脸。少女靠坐在椅子上,偏头看着窗外,偶有灯光从她脸颊上一闪而逝,便映亮她的神情。——那实在是很难言明的感觉。就像透过那具单薄的躯体,看见了一束苍白薄弱的灵魂。仿佛一张薄薄的纸,或者即将熄灭的火苗,有种叫人胆战心惊的脆弱。这一瞬间阎城甚至错觉自己听见了那灵魂奄奄一息的呼吸。他心脏惊悸地跳动了一下,想说的话也忘在了喉咙里,片刻后才缓缓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