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纲黑了,瘦了,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与萧诚一起从横山返回的那段日子。 只不过从横山回到汴梁的罗纲办事虽然沉稳了,但性子还是一般的跳脱,始终是那个豪门贵胄公子的中二性子。 但这一次,萧诚却是感到对方变了太多。 罗纲甚至蓄起了胡子。 修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胡须,再加上始终皱着的眉头和严肃的表情,让罗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了不少。 萧诚真是有些心疼这个兄弟加上朋友。 从慧远从辽国带回来的消息看,小妹只怕还活着。但这个消息,萧诚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告诉罗纲的。因为这只会对罗纲造成第二次打击,而且,说不定这个家伙真会跑到辽国去找三妹。 那只怕就是在找死了! “努力做事是应该的,但该放松该享受的时候,也不能苦了自己。”
萧诚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将最后一盘红烧肉端上来的萧诚坐在了罗纲的对面,道。 “我没有苦着我自己啊!”
罗纲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入口即化,香味似乎从口舌之间直冲脑门,“比在横山的时候,手艺可是进步了不少!”
“那段时间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也就只能将就着弄一些。”
萧诚笑着替旁边的王柱也夹了一块肉,“那像现在,整天闲得发慌,便有时间好好地研究一番这些事情了。”
“夫子可是说过君子不近庖厨,你不怕他来教训你?”
罗纲左瞄瞄右看看,说起来,当初岑夫子可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现在岑夫子就在邦州,他心里虚着呢。 “偶尔为之,也可放松心情!”
萧诚微笑着道:“再说了,不让他知道不就得了。”
罗纲撇撇嘴:“你这可就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了。”
“客气了,你可以直接说我当面是人,背后是鬼!”
萧诚哈哈大笑:“怎么现在这么客气了呢?”
“因为对你了解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心里便越怕你了呗!”
罗纲伸手拿了一根卤鸡爪,一边撕扯着一边道:“去横山的时候,咱们是朋友,我是帮你的忙,那时我这个相公家的衙内,在那些官儿面前,比你还有脸面呢!回到了汴梁,咱们是朋友,我还是你妹夫,那些时候,自然便能肆无忌惮,有的没的都敢说。现在不一样了,我来投奔你了,现在是你正儿八经的下属。还能像以前那般没遮拦吗?”
“无妨的。”
萧诚微笑着道:“我仍然和以前一样,没有半分改变。”
罗纲叹着气,“说和以前一样,那是假的,我都变了许多,何况是你。”
萧诚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敛去,好半晌才道:“是啊,是变了许多。”
“所以啊,我们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罗纲挥了挥手,“以你我之间的交情,渊源非比寻常,但那只是私情,而且上下之间,总是有些分野的,越往以后,这个分际便会越来越明显。情分这东西啊,用一次可就少一次,肆无忌惮那是会用完的,我呢,却想尽量地让这些情份维持着不被消耗了,所以嘛,就得小意一些了。”
“这是你那个相公老子告诉你的吧?”
萧诚笑问道。 “还别说,他这些话还说得很是在理的。”
罗纲道:“我还以为他知道了我在这里,就会派人来抓我回去呢,结果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居然还写了信来让我认认真真地在这里做官。他在信中虽然没有明说,但也知道这里真正当家作主的是你呢!”
萧诚哼了一声:“他那是不敢。他敢派人来,我就敢剁了来的人的爪子。”
罗纲哀声叹气:“你终究还是生他的气,觉得他没有在关键时刻帮你们萧家一把。”
萧诚摇摇头,父母之死,罗颂根本就无法可施,也帮不了什么忙。 让萧诚生气的,是小妹远走辽国。 这件事,罗颂是完全可以阻拦的。 但最终,他没有做。 或者是因为他心目中的国家大事,又或者是为了自家小儿子罗纲的前途。 真让罗纲娶了自家小妹,那这一辈子的仕宦生涯开没有开始,便已经终结了。 罗颂的做法无法指责,谁家父母,都会为儿女计。 但萧诚就是很生气。 夏诫,罗颂,陈规,李光这些两府的相公,当然,还有那个坐在宫中的瘦瘦小小干巴的小老头子,你们会为此而付出代价的。 “王柱,你多吃点。”
转头看着一边明显有些拘禁的王柱,萧诚又给他夹了几大筷子菜。 一边的罗纲却是将碗伸到了萧诚面前,示意他出需要给自己夹菜。 “你刚刚不是还说要跟我保持一些距离吗?”
萧诚没好气地夹了一个水晶肘子给他。 “我现在是你的下属,而且是一个在努力为你工作的下属,王柱可没有我干的活儿多!”
罗纲鼓起了腮帮子,“这家伙就只两件事,一是练兵,二是砍人。我可是啥活儿都要干,每天不到三更天都睡不成觉,便是整宿不睡也是常态,作为上司,你得褒奖我,毕竟像我这样的下属,如今可是难寻。”
一边的王柱连连点头:“县尊这话说得不错,比起我来,县尊累多了。如今关岭那边能有现在的模样,全靠了县尊治理有方。”
罗纲、王柱是萧诚专门放到关岭那地方的,萧诚要把那里做为几年之后攻击大理的前进基地。 “看得出来!”
萧诚笑着又给二人倒满了酒,这一年的时间,关岭多了上百间仓库、军营,以前的羊肠小道正在变成通衢大路,破烂不堪的县城被全面修整得固基金汤,横行乡里的那些匪徒恶霸,要么成为了王柱麾下的士兵,要么脑袋变成为了震慑他人的利器被悬挂在了树杆之上。 罗纲没有在农桑之上下多大的功夫,反而是竭力全力地发展商业,使得关岭这块地方,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商业枢纽,大量的物资在那里聚集、交易,这一切,使得萧诚在关岭的厉兵秣马,看起来并不显得突兀。 不得不说,在治理民政这一块上,罗家是有着家传的功夫的,罗颂是一把好手,到了罗纲这里,也是一点儿也不差。 而王柱作为那里的军事主将,悄没声儿的已经将麾下兵丁扩展到了三千人。 一千是摆在明面之上的。 另外的一些则是以团练、衙役捕快、护商队等等繁多的名目存在着。而还有一部分就不是正路子上的了,那些人化整为零,有的潜入到了北边的罗氏领地,有的向西,跑去了大理境内,这些人便成了这两地之内的顽匪。打上一阵子,便溜回来休整,补充一批人,然后找准机会,又去干一票。 这些人,将在未来成为联合会攻击大理的先驱。在大理境内,这些人,已经建起了好几个寨子。 “大理的边境兵力正在被大规模地往回抽调,防守力量极其薄弱,给了我们极好的机会在那边站稳脚跟!”
王柱道:“本来也没有想着有那么容易就能扎下根来的,看起来是他们国内出了大问题。”
“当然是出了大问题!”
萧诚笑着道:“说起来啊,大理的国土面积可真不小,夸张一点说他带甲百万,也不是不可以。对于我们来说,的确是一个庞然大物,如果他们内部不出问题,而且是致命的问题,怎么会给我们机会来以小吞大呢?你们罗县尊跟你说过这些事情吧?”
“也只说过他们的皇帝和首辅之间似乎出了矛盾。”
王柱道。 萧诚笑道:“大理啊,以分了八府四郡四镇,八府分别是善阐府、威楚府、统矢府、会川府、建昌府、腾越府、谋统府、永昌府,四郡为东川、石城、河阳、秀山,四镇呢,则是成纪、蒙合、镇西、最宁。说起来大理似乎与我们大宋差不多,但实则上,大理是被门阀世家牢牢地控制着。”
“门阀世家?”
王柱皱起了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萧诚道:“大理的门阀与大宋的门阀还是不同的,大理的门阀可牛多了,他们是真正握着实权,随时随地能干涉皇权甚至废立皇权的。大理以段氏为主,下头什么董氏啊、杨氏啊、高氏啊各霸一方,也算得上是各领风骚几十年吧!”
罗纲转动着酒杯,道:“现在掌权的高氏,便是十年前打垮了杨氏然后登台的,其实往前再数些年头,杨氏又是弄垮了董氏上台的,而董氏呢,则是搞废了高氏上台的,反正大理这几百年来,权利便在这几家间转来转去,有时候是皇室段氏厉害,压得其他几家抬不起头来,但这个时候呢,他们几家就抱团了,段氏也不敢往死里整他们。段氏一弱,下头这几家便斗得死去活来。但有一点好处,斗是斗,但谁也不能把对方往灭族上整。”
“事实上他们也做不到,因为这几家,都是各霸一方,只要这几家不想开启内战,这循环便会一直走下去。”
“果然是蛮夷!”
王柱不屑地道。 萧诚一笑:“也亏得他们如此,要不然以大理的版图,人丁,财力,还真能给大宋的西南造成大麻烦,他们一直专注于内斗,自觉地向大宋称臣纳贡,倒也是安稳地过了这些年。不过现在,就大不同了。”
“因为我们要弄他们?”
王柱问道。 “也不仅仅是我们要弄他们,事实上,现在的大理首辅高颖德,也想弄我们了。”
萧诚笑着道:“高颖德首辅当得腻了,想自己当皇帝过把瘾,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可不简单呢。”
“难怪大理边军这年把多时间一直在往后缩,敢情是这位首辅要造反了?”
“废了段氏皇帝,然后立刻就挑起与我们的战事。”
萧诚笑道:“到了那个时候,大理人的注意力就全都集中到与我们的战事之上,矛盾外移,一心对外嘛,不得不说,这个高颖德的算盘是打得啪啪响的。”
“谁让咱们现在的大宋病得不轻呢!”
一边的罗纲有些悲伤地道:“高颖德正是看到了如此的大宋虚弱不堪,他就是在西南闹出些事儿来,大宋也把他没有办法,要是他真坐稳了皇帝位,汴梁说不准还会派人来册封,承认他的位置呢!”
“不会这么不要脸吧?”
王柱瞪大了眼睛:“我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要是汴梁承认了这高氏的谋朝篡位,岂不是大大地失了道义,到时候别人要造他的反,他只怕也说不得什么了。”
“自己屁眼儿里流鲜血,那里还顾得旁人死活!”
罗纲难得地说了一句粗话。“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汴梁求的就是大理人别再生事,保证西南平静就好了。”
“所以,这便是我们的机会,要是我们拿下了大理,那就能将他化作我们的地盘!”
王柱道。 “就是这个理儿!”
萧诚敲了敲桌子:“但这件事情相当的不容易。军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主要的,我们还是要推动他们国内自己先干起来,要让高颖德的实力在内战之中被消耗一部分,然后才是我们的机会。”
“和尚已经去了吧?”
罗纲问道。 萧诚点了点头:“已经去了两个多月了。”
“大理全民崇佛,和尚佛法精深,名头又大,去了那里,可算是鱼儿入海,鸟儿入林,可以尽情地撒着欢儿的施展手段了。”
罗纲笑道。 “王柱,最终还是要在军事之上一锤定音!到时候你便是先锋,你可要做好准备。”
“末将时刻都在准备着。”
王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很好,在收拾大理之前,先拿罗氏练练手吧!”
萧诚淡淡地道。 罗纲一怔:“怎么突然要收拾罗氏了?”
“来了确切的情报,有人给罗氏撑腰了,他们也准备向我们动手。”
萧诚道:“既如此,倒也不用客气,正好练练兵。”
“谁?”
“楚王赵敬。”
萧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