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府亦有销金窟。 花间楼便是最有名的一家。 来自两浙路的商人蒋进久慧眼独具,在所有人都以为新崛起的贵阳府,只能算是一个穷地方,开如此规格的销金窟,必然亏得连底裤都没得穿的时候,他却大举投资在这里。 不说一般的花魁,便是扬州瘦马,在这花间楼里便有好几个。而且每一个擅长的物事不尽相同,有精擅舞蹈的,有精擅的音律的,也有诗词歌赋能让男子退避三舍的。 这些人身价不菲,见一面,没有几十贯钱,那是想都别想。 如果是想要留宿的话,光有钱,还不行,还得人家愿意才行。 花间楼一经开张,立时便是门庭若市。 以为贵州路穷的人,都傻了眼。 而蒋进酒却是赚麻了。 贵州路上,狗大户可真多。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以前盘踞一方的部落头人,只要见机得快的,基本上都能全须全尾的保全自身以及自身的财产,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沉淀,让他们有着数之来尽的财富。 而且,他们还搭上了联合会这趟快车。 不少人因为相信萧诚或者佩服萧诚,所以拿出一部分财产投进了联合会的一些商号之中,不管事儿,只管分红,一年下来,也是赚得极多。 钱多了,自然就要拿出来花销。 花间楼这样的地方,就是他们最大的销金窟。 在这里,经常出现让人瞠目结舌的斗富场景。 当然,也只限于这里。 萧诚乐得让这些家伙在这里把钱花出去,反正他对花间楼这样的地方,是课以重税的。 你花得越多,花间楼赚得越多,官府也就能得到更多。 狗大户们有了面子,官府得了实惠,花间楼打出了名声,也间接带动了本地的经济发展,算是各得其所。 马歇推门而出,站在栏杆边上,长长了伸了一个懒腰,回望屋里,红沙帐中春意盎然,他不由嘿嘿一笑。 什么卖艺不卖身? 只不过是钱给得不到位罢了。 花间楼这位头牌清倌人,昨天还是被他拿下了,不过花了一万贯而已。 一万贯,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怕一辈子敢赚不到这么多。 对于马歇来说,几年前也算是一笔巨款,让他来嫖一个清倌人,那他是绝对不干的,有这个钱,情愿多打造几副盔甲,一些刀枪,一些弓弩,毕竟比起享受,命要更值钱一些。 不过现在,一万贯于他而言,就是一些小钱儿了。 三年来,马湖部凭借着养殖大型牲畜,赚了大钱。 牛、马、驴子、骡子等,不善于种田却擅长养殖的马湖部,将他们的牛马贩往贵州路,基本上属于是有多少,便卖多少。 特别是能够充作战马的马匹,价格更是一直居高不下。 叙州所产的战马,看起来其貌不扬,与北方那种高头大马比起来,不值一提,只怕要小上一圈,但这种马有一个北方马完全比不了的优点,那就是耐力惊人。 北方马适合于短途冲刺,而叙州马,却最适合长途奔袭。 更重要的是,叙州马经操,不像北方马,有些太娇贵。 一匹战马,如今在贵阳,要卖上百贯。 而且还是今年,才开始在市面上销售了,以往,都是被官府包圆了。 贵州路上六支禁军,需要大量的战马,因为按照安抚使萧诚萧抚台的意思,军队每名骑兵,要拥有至少两匹战马。 这个要求一出,六军骑兵加在一起,至少也需要上万匹战马才能达到要求。 虽然是集体采购,但仍然是马湖部与南广部发了大财。 特别是两部的族长,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因为所有的战马交易,都被他们控制在手中。 马歇现在对萧诚死心塌地。 本来以萧诚现在的实力,强行要求马湖部每年向贵州路进贡战马,他也绝不敢多说一句话,只会乖乖地将马献上。 目睹了罗杓的灭亡,亲眼见到了邬大棒战死,马歇已经患上了贵州路恐惧症。 南广部的盛禄,与他也是差不多。 这二位,已经是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了。 没有想到,他们等来的,却是公平交易。 这就让人非常的意外了。 三年来,整个叙州,所在人都一心扑在养殖大业之上,除开他们这些头面人物赚了数不清的钱财之外,便是普通的族人,如今一个个也是小有身家了。 过去的茅草屋换成了青砖瓦房,过去破烂的衣裳早就不见了踪影,逢年过节,还能穿上珍藏的丝绸出来显摆显摆,这样的日子只要再持续几年,那每家每户天天穿上丝绸也不是梦想。 走下了楼梯,来到了院子里,便看到另一间楼子里陆陆续续地出来了不少人,这些都是这一次跟着他来到贵阳的护卫,对于这些人,他一向都是很慷慨的。 昨日一夜的花费,刨开他的不算,他的护卫们加在一起,也是上千贯的支出。 这一次马歇来到贵阳府,是应萧诚之招而来。 大致情况,其实马歇也是早有心理准备了。 叙州游离于贵州之外已经整整三年了,这样的情况,肯定是不会持久的,这一次,只怕就是要将他们正式收归了。 在此之前,马歇也与南广部的盛禄有过交流,双方现在对于完全归顺贵州路,已经没有了任保的意见,包括他们的族民,也已经从最初的抵触,到现在的迫不及待了。 任何事情,都怕有一个对比,相比起逃到威宁去的易娘部董奎,他们算得上是幸运之极的了。 三年之前那一场大战,石门蕃部几乎全军覆灭,最终只有易娘部董奎率部逃到了威宁,在得到了六盘水高迎祥部的支持之后,站稳了脚跟,而贵州禁军也没有再向他们发起进攻。 董奎大肆收纳石门蕃部被打散的族民,一时之间实力增长极快,多次率部反攻,但一次又一次地被贵州禁军迎头痛击之后,他们也终于偃旗息鼓,由进攻,转为了防守。 但与马湖、南广的日子过得滋润不同,董奎在威宁的日子,过得可谓是极惨了。 高迎祥只是将他当成了一面屏障,在董奎拼命向贵州路发起进攻的时候,要啥给啥,一旦董奎力不能及的时候,高迎祥立时便变了面孔。 董奎部的待遇便是十五里玩灯笼,一天不如一天了。 到得现在,很多族民,竟然连温饱也难得保证了。 威宁一地,集中了太多的石门蕃部的族民,但石门蕃部下有十数支不同的部落,在最开始时,大家还能同舟共济,到得现在,为了争夺不多的资源,彼此之间,已经是争斗不休了。 而作为石门蕃部新的首领的董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现在能保证自己的部落不饿肚子就不错了。 董奎自然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屡次向高迎祥求救,但现在高迎祥也是有苦难言。 大理国内的局势,愈发的不好了。 反高的声音愈来愈大,多地已经出现了暴乱,而这些暴乱的背后,或多或少都能看到大理国内实权派的身影,有些,甚至还能看到皇家的影子。 叛乱让国内经济遭受到了重创,高颖德手忙脚乱,一边要平乱,一边要恢复经济,一边还要打压政敌,打压皇室,忙得气儿都快喘不过来了。 如果说三年之前,高颖德还有心气儿准备去打贵州路上的萧诚,现在,他却是只求萧诚不要打过来就好了。 为此,高颖德也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不仅派出使者与萧诚交好,还派出多路使臣前往汴梁,极尽谄媚之能事,马屁拍得汴梁城内的官家喜笑颜开。 高颖德所求的当然只是一件事,那就是大理与大宋要永远睦邻友邦,互相帮助。 他是这样的想的。 但萧诚却不是这样想的。 在萧诚看来,这个养了好几年果子,终于熟透了,要开摘了。 至于汴梁城中的官家与大理的那些来往,那些宣言,对于萧诚而言,有啥约束力呢? 随便找一个借口,就可以开战了。 马歇在安抚使衙门外,碰到了盛禄,盛禄鼻子里哼了一声,仰首看天。 昨晚花间楼斗富,盛禄败给了马歇,当马歇喊出了一万贯的时候,盛禄没有再加价,丢了面皮的盛禄,气冲冲的离开了花间楼。 马歇却是春风得意,得意洋洋。 两人进得安抚使府,被文吏安排在了廊道之上等候萧诚的召见。 片刻之后,廊道尽头,一个魁梧的身影大踏步而来。 走到马歇与盛禄的身边,那人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转身大步而去。 “这个人好生眼熟啊!”
马歇看着那个背影,“你见过这个人吗?”
盛禄点头道:“应当见过,只是想不起来了。”
两人正皱眉苦思,一文吏却是急步而来:“二位族长,抚台有请!”
两人赶怪收慑了心神,整了整衣裳,然后揉揉脸郏,这才大步向前而去。 门并不大,两个人同时向前跨出一步,却是挤在了一起,一时之间竟然谁也没有进得门去。 互相怒瞪一眼,却是谁也不敢让步,看得身后的文吏目瞪口呆之余又有些忍俊不禁。 两人同时用力,门框吱呀几声,好歹安抚使的公厅质量极佳,竟然让两人挤了进去。 “见过抚台!”
不同于贵州路上其他官员见萧诚,只是拱手而已,这两个人,却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一个响头。 “二位,快快请起!”
萧诚放下手中笔,绕过了桌子,走到两人跟前,将两人搀扶了起来。看了一眼马歇,萧诚笑道:“昨晚马头人一掷万金,可是连夜传遍了整个贵阳城了,都在赞马头人你豪爽过人呢。”
“荒唐了,在下荒唐了,让抚台见笑!”
“没什么可见笑的。”
萧诚道:“男子汉,自当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嘛!”
马歇连连拱手,道:“抚台,如今在下,只想醉卧美人膝,却是没啥心思醒掌天下权了,在下只想附翼尾于抚台,沾抚台的光就好了。”
“二位请坐!”
萧诚笑顾门外:“来人,上茶,上好茶!”
萧诚肢解了叙州。 将其中的一部分,划入了毕节,又将另外一部分,划入到了尚未到手的另外一个府,六盘水。而在划分的时候,却又将马湖和南广两部的区域分别划了一块到对方部族为主的地域之内。 对于这样的地理上的切割,萧诚可谓是做得得心应手。 以后,不管是马湖部还是南广部,想在做点什么,那难度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马歇与盛禄能成一部头人,自然也不是傻瓜,这样的切分,他们一眼便能明白这里头的内函,不过对于他们而言,现在也无所谓了。 富贵富贵,他们现在已经富了,至于贵,只要他们抱紧萧诚的大腿,大概率也不会比过去差。 人贵有自知之明,在目睹了这几年整个贵州路以及叙州的变化之后,他们明白了一件事,自己不是做大事的料。 如同罗杓那样的才能远超自己的,都落了一个没下场,那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求一份与自己能力相当的荣华富贵。 德不配位,是最容易招人忌恨的。 在盛禄、马歇同意了这个划分方案之后,接下来萧诚便要走第二步。 贵州路将会组建一支纯骑骑兵队伍。 用萧诚的话来说,这就是一支战略支援部队。 受安抚使直接指挥,与韩琰统领的亲兵营,形成一步一骑,两翼齐飞的抚台亲兵。 而这支骑兵的主体,就将由叙州蛮兵构成。 叙州三路蛮,不但是养殖好手,同时,他们也是一等一的骑兵。 三年前,萧诚不会这么做,因为那时的叙州蛮兵野性难驯,而现在,他们已经基本融入到了贵州路中,首先便是在经济上他们已经离不开贵州路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想要他们再回到过去的那种茹毛饮血,住茅屋啃窝头的日子,那他们是会拿刀子砍人的。接下来的第二步,自然就是文化上的入侵。 身为提学的岑老夫子,抱着有教无类的理念,自然是以教化蛮夷为己任的,已经在收拾行囊准备亲自去开辟这一片新天地了。 在经济之上给予了对方足够的好处之后,接下来,自然也就要在政治上给予对方一定的待遇,让他们成为抚台亲兵,便是对他们最好的褒奖。 当然,也是因为萧诚觉得这些被驯服了的家伙,应当很好用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