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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波谲云诡阳阙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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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都,烂柯院。

方贺达已经是连续三天来这鄢都最大的弈馆。

当年方贺达还在鄢都讲经堂做博学祭酒的时候,曾在这烂柯院完成过同时对弈十位国手,连取十胜的壮举。

那时候他在鄢都还有个八面玲珑九方居士的雅号,风头并不亚于下唐的何善学。

后来又被吕后看中其文采,封了个御史,仕途上也算是顺利,可就在方贺达春风得意之时,一个人的出现,却让这些瞬间皆成幻影。

那人便是宁禄!

方贺达受封御史没有多久,宁禄就派人来笼络,让他奏疏圣上弹劾吕定国。

他那时与吕定国无冤无仇,除了朝堂之上,更从未与这位位极人臣的大昊上柱国有过任何接触。

方贺达当时就看出来这是昊朝权力中心正在发生剑拔弩张的明争暗斗,他本想置身事外,奈何宁禄以鄢都三十二御史中的三十一位已经联名奏疏为由,逼迫他在奏表上签下名字。

可他留了个心眼,另写了一封奏折密奏吕后,表明了自己真实立场,以及被宁禄胁迫之事。

在此后,百官弹劾奏疏被吕后强行压下,宁禄在三十二御史中挑了八位,威逼利诱让这八位御史死谏。

而这八位御史中,就有方贺达。

方贺达当时万念俱灰,心想自己从未招惹过宁禄,为何他会选中自己,难道是自己那封密奏被人泄露给了宁禄?

而宁禄用以威逼方贺达的,是他那年过古稀的老父。

“君不死谏,恐汝父代之。”

他那老父告老辞官之前不过在衙堂做个文书,让他死谏有什么用?!

方贺达是至孝之人,又如何能看到老父为自己送命?!

这分明就是逼他去死啊!

他也想过逃离鄢都,但当时宁禄的爪牙在朝堂内外与日俱增,那些义子、义孙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全冒出来,想要在这些人眼皮底下逃离鄢都,谈何容易。

方贺达终究还是不忍让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老父去送命,更何况那宁禄既然能要他老父的命,自己的命不也是随时会被他取走。

真是横竖也是个死字……

然而,救下方贺达的,却正是他的老父。

老人家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儿子被逼死谏的事,一天晚上趁着所有人都熟睡,穿着单衣,冒着大雪走出房,在院子里席地坐了一夜。

等到早上被人发现,老人几乎已冻成一整块坚冰,而他面前的雪地上,却能依稀看到雪停后,老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写出的两个大字:节气!!!

于是,宁禄一手策划的“八御史死谏”,最终因为一个老人的自我了断,而成了“七御史死谏”。

方贺达也以守孝为由,辞官回了关外老家。

直到吕定国被封至下唐郡,方贺达在其从鄢都往下唐的途中投诚。

而从那时起,吕定国身边便出现了一位能为他出面斡旋转圜于各方势力之间的谋士,与他手下那位有“杀神”之名的白卫山,并称先勇侯府“一文一武”。

此回随吕定国再回鄢都,方贺达也十分顺利地完成了使命,该见的人都由他代侯爷见了,该传的话也都由他替侯爷传了。

只是他心里有些奇怪,一年前的厌火节过后,来鄢都也是见的这波人,然那时的他们人人自危,都不想在吕侯和宁禄之间选边。

这几日见了,却都言要以吕侯马首是瞻。

难道这些人都终于幡然醒悟,认清了那权阉的嘴脸?

又或是吕定国在一场夜宴之间,拥三郡二十万大军军权之事传到鄢都,让他们有所忌惮?

不像……都不像……

方贺达苦苦思索,却百般不得解,连弈馆的伙计喊了他几声,都未曾发觉。

直到老板走到他面前,为他添了些茶水,续上些炉炭,方贺达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方先生,枯坐几日了,不如和几位弈手切磋切磋,他们也都盼着看方先生重现当年雄风啊。”

方贺达环顾四周,目光掠过一幅幅黑白交错的棋盘,又看了看几束同样向他投来的目光。

显然,自己在这里的出现,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而那尺寸方格之间,已很难再让方贺达提起兴趣。

离开鄢都之后他就很少与人对弈,一来是无逢对手,除了少侯爷吕少卿能与之较量,其他人棋力实在太弱。

二来则是因为,和如今他在这波诡云谲的天下大势中的布局相比,这区区三百多黑白棋子,在这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中的搏杀,实在是有如儿戏。

他所图谋的,是在天下这张棋盘上,布下能留名青史的奇局!

只不过,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他方贺达还只是代人执子。

他所有的布局,背后还有一人在总揽。

那人便是吕定国。

这个凭借赫赫战功扬名天下,位极人臣的大昊上柱国,绝非世人看他的有勇无谋,其心思之缜密,城府之深沉,是方贺达此生仅见。

此番到了鄢都,吕定国看似只是依往年惯例拜望吕后,实则在出发之前,就已将来此要见什么人,做什么事一一交代。

细枝末节处,有些连方贺达都未曾顾虑周全。

在方贺达心中,吕定国绝非只是一个权臣,他始终觉得,斗倒宁禄这个权阉也绝非吕定国的最终目的。

况且,没有了宁禄,在吕后和吕定国的权掌之下,这大昊,真的还是姓“武”吗?

方贺达一念及此,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还等在一旁的弈馆老板以为方贺达意是回绝,便也识趣退下。

然而,就在此时,一张油脂粉面的脸出现在了方贺达的眼前。

那人一身翡翠绿的宽袍,头上一顶彩锦烟墩帽,一看便是宫中的宦官。

那人朝方贺达屈身拜道:

“方先生,宁公派小的来请您。”

方贺达呷了一口浓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等了三天,到底还是来了。

方贺达也不多言,起身伸展了一下筋骨,懒洋洋地朝那小宦官说道:

“劳烦公公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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