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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怀山不知道是怎么回答自家媳妇的。
他想了片刻, 恍恍惚惚地说道,“可能脑子不太好吧。”不过,这样说他恩人, 似乎不太好。 毕竟,不背后道人是非, 是他们家做人最基本的原则。 想到这里, 沈怀山深吸一口气, 岔开之前的话题,低声说道, “你在家收拾东西,我去找美云, 有了调令,咱们家尽快离开。”
陈秋荷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 沈美云到达西直门临街胡同的时候, 已经是下午快四点了。 湛蓝色的天空下,马路牙子上穿着棉猴的行人,来来往往。 街角处有个修理自行车的铺子,师傅弯着腰,拿着黑色打气筒, 吭哧吭哧地正在给自行车车胎打气。 许是出得太大力, 连带着头顶发梢都在升腾着白色烟。 而那自行车的铺子是正对着某办公室大门的。 沈美云收回目光, 上了台阶,就瞧见某管理处的朱红色油漆大门就敞着, 并没有关。 她直接敲了门, 里面应了一声,她便进去了。 那办事员看到沈美云, 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实在是太漂亮了。 “同志, 你找谁?”
沈美云抿着唇,说道,“我找李主任。”
“李德福主任。”
她人好看,声音也好听,像是黄鹂鸟,清脆又动人。 说实话对于这种人,办事员很难拒绝。 “你找李主任是有什么事情?算了,我带你过去好了。”
李主任正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他在等一个结果。 等季长峥去沈家带回来的结果。 等许东升那边的结果。 只是,许东升的事情一时半会,结果也下不来,只能说先盼着季长峥那边的结果先出来。 听到外面敲门声,李主任还以为是季长峥回来了。 便去开门,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笑容的。 只是,在看到来的人的时候,他有些失望。 “小王这是?”
他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 小王忙解释,“这位同志说认识您,我就带她过来了。”
沈美云看了下李德福,对方生了一双八字眉,看来是他了。 “李主任,我是玉桥胡同的沈美云,是吴秀珠奶奶让我来的。”
说完,她看了一眼先前领着她来的干事。 李主任听完吴秀珠几个字的时候,明显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朝着她说道,“那你跟我进来吧。”
说完,还不忘朝着先前领着沈美云进来的干事吩咐。 “小王啊,你去看看外面煤炉子上的茶水都烧开了没。”
这是说的官话了,支使着对方离开。 不要来听到双方的谈话。 待小王离开后。 沈美云跟着李德福进了办公室,李德福邀着沈美云坐了下来,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 递给她后,这才问起来了正事。 “吴秀珠奶奶?你是指玉桥胡同的吴老太太?”
沈美云点点头。 “说吧,你是有什么事情?”
到底是看在旧人的面子上,李德福的神色缓和了几分,见沈美云接过茶后。 他自己也端起了一杯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沈美云也没和他绕弯子,便单刀直入道,“我来想求您办一件事,麻烦您批准下沈怀山同志的批准调令。”
这话一落。 李德福一口茶喷了出去,意识到自己失态后,他忙用袖子擦了擦茶水,“你说,你要谁的调令?”
“沈怀山。”
沈美云抬头看他,一字一顿。 她的皮肤很白,带着几分通透,像是莹莹白玉一样在发光。五官也很漂亮,眼睛又大又圆,黑白澄澈,干净到极致。 像是一汪清泉。 更别说,身上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质。 让人过目不忘。 漂亮到让人惊艳的地步。 按照这一身皮相,李主任很快就猜到了,“你是沈美云同志?”
是许东升喜欢了好久的沈美云同志? 当然,后面这句话李主任是没说的。 只是,看到沈美云的样子,他就知道许东升为啥能收心,等了一年多,就专门为沈美云布了一场局了。 可惜,这一场局,没让许东升抱得美人归不说,反而让他自己陷进去了。 到现在为止,生死不知。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沈美云嗯了一声,声音清亮,“是我。”
李主任确认了身份,他还是有些意外的,因为他着实没想到,对方竟然来找他了。 “你没收到消息?”
他低声问道。
沈美云蹙起眉尖,有些意外,“什么消息?”“你们家的调令我已经批了,而且还让季营长把调令送到你家了。”
这话一说,沈美云哗的一下子站了起来。 “什么?”
见对方没有说笑的意思。 “调令给我家了?”
李主任点头。 沈美云这才相信对方说的是真话,沈美云摇头,“我不知道。”
李主任叹了口气,“看来你们双方时间不一样。”
接着,他话锋一转,“好了沈同志,你家的调令我已经批了,沈家的事情,也到此为止了。”
解决了沈家的事情,他好在去解决许东升的事情。 这些事情只能说是一件件剞劂。 听到这话,沈美云蹙眉片刻后,随即又松开,“您的意思,我沈家的事情,到此为止,不再有任何为难?”
李主任嗯了一声,出了许东升这种事情,他着实是怕了。 沈家的事情如果再次纠缠下去,怕是到时候更难解决。 既然如此,还不如松散下,让对方尽快离开,把这件事悄无声息地摁灭下去。 沈美云这一次彻底听懂了。 不管对方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放过沈家。 但是对于她来说,都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她由衷地松了一口气,真心实意道,“那就多谢李主任高抬贵手了。”
她有着一张莹润饱满有光泽的鹅蛋脸,浅笑时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眉眼更是漂亮到惊人的地步。 饶是,李主任都不由得恍惚了下,难怪许东升那年轻人会栽进去。 不冤啊。 还有季长峥也是,三番四次为沈美云的家人说话。 想到这里,既然了结了正事。 李主任便轻咳一声,带着几分试探,“沈同志,许东升那事你参与了多少?”
公安到办公室来抓人,说实话,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 更别说,抓的那人还已经陷入昏迷,竟然是连医院都不给去。 沈美云用力地捏了捏指头,微微一笑,“参与?您是说,我参与什么?”
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李主任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和聪明人打交道,都是点到为止的,他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换了一个。 “既然你和许东升没有关系,那季营长呢?”
沈美云蹙眉,“谁?”
“季营长。”
“不认识。”
李主任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吧?”
季长峥三番四次地帮对方,甚至,不惜违抗命令和他翻脸。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不认识啊? 沈美云,“确实不认识。”
接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陷入回忆,“你是说,之前帮我担保下乡的那个季幺吗?”
是吧。 偌大的北京城,有几个叫季幺呢。 也就季家有个无法无天的季长峥,才会被人称一个季幺! 李主任点点头,眼神好像在说,看你这年轻人还说不认识。 这不就说实话了吗? 下乡给她担保,就这一点,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这要是没点关系,没点内情,怎么会给她担保啊? 还真是对方啊。 沈美云下意识地喃喃道,“是男菩萨啊。”
几次三番帮了她大忙的男菩萨。 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家的这次调令还有对方出手的。 对方真真是个大好人啊。 李主任没听清楚,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沈美云没解释过往,只是说了一声,“我算是认识对方。”
“这就对了嘛。”
李主任非常八卦道,“你们在处对象?”
不然,那个季长峥怎么会这般卖力地帮衬? 处对象? 怎么可能。 沈美云连见都没见过对方,她摇摇头,“没呢。”
李主任不信,可惜,沈美云要离开了。 看着沈美云的背影,李主任在想,现在的年轻人啊,玩得越来越花了。 一个许东升,为了能够抱得美人归,先后下了多少心思? 结果被沈美云给送到了监狱里面。 还有一个季长峥,这前后做了那么多事,说不是在处对象,可能吗? 就是上门女婿都没这么卖力的。 这明显是年轻人玩的花,就是不告诉他这个孤寡老人啊。 * 得知了家里调令拿到手了,沈美云的心情就跟着好了几分。 出了西直门临街大道,甚至还有心思,在供销社外面的烤红薯摊上,挑着烤红薯。 贴着铁皮炉子烤的红薯,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香甜味。 沈美云也不例外,闻着味就跑了过来。 铁皮炉子一打开,得!那烤红薯的香甜味直冲天灵盖。 探头往里面一看,好家伙,而红彤彤的炉火烤着红薯,流出来了蜜裹着皮,露出了金黄色瓤来,馋的人流口水。 “叔?这红薯咋卖的?”
“大的五分,小的三分。”
沈美云想了下,掏出两毛钱递给他,“我要四个。”
那带着雷锋帽的大叔,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真阔啊。 一口气要四个,还是大的。 随即,便麻利的用着报纸装了四个给她。 沈美云提着,撕了外皮,心满意足的咬了一口,甜是真甜,糯是真糯,但是也是真烫啊。 烫的心疼都舍不得吐,实在是太香了。 这种烤红薯就是要趁热吃才好吃,沈美云当即就提了速度,搭了公汽,第一时间回去。 毕竟,家里人也都等着吃呢。 沈美云到达胡同口的时候,沈怀山就在那等着,她眼睛一亮。 “爸!”
快步迎了上去。 “美云,你都听说了?”
沈怀山看到闺女喜上眉梢的样子,便跟着问道。 沈美云点头,把烤红薯递过去,“李主任说了,让人给咱们送过来调令了。”
沈怀山没吃,完好的右手拿着烤红薯,隔着报纸捂手,哪怕是已经过一段时间了,烤红薯还是温的。 捂着手,极为舒服。 他领着闺女往回走,“嗯,季同志送过来的,还给你留了一封信。”
沈美云十分好奇,跟着就快步回家,拿到信一看。 一打开,就被两个硕大的兄弟两个字,给雷的整个人都裂开了。 眼见着闺女神色这样。 沈怀山剥了红薯皮,递给了陈秋荷,陈秋荷也没吃,拿着勺子一勺勺喂给绵绵。 还不忘打趣。 “我瞧着那季同志是真把你当兄弟来处了。”
绵绵吃着香喷喷的烤红薯,晃悠着小短腿,“是警察爸爸呢。”
听到这,沈美云倒是把兄弟那两个字给忘记了。 她仔细地询问了一番。 这才从绵绵口中得知,原来季幺就是在北京火车站,送她女儿的人。 也是,上次帮她签担保书的人。 更是这次帮这他们家送调令的人。 男菩萨。 真是好人啊! 沈美云忍不住感慨,“兄弟就兄弟吧,确实帮了我们大忙。”
说完,她便想了想,拿着纸笔朝着对方谢了一封感谢信。 通篇都是感谢对方对自己以及家人的帮助。 待写好厚,沈美云塞到了信封里面,沈怀山便问,“我和你妈打算尽快去黑省。”
“你这边知道能确定是什么时候的火车吗?”
沈美云摇摇头,“林主任说的是最迟后天,我一会跑一趟知青办,问下我们这一批知青,是几号走的。”
“咱们一家人一起出发,这样大家互相有个照应。”
这是实话,她不放心她爸妈,而且还有绵绵。 沈怀山点头,“那你先问清楚,问清楚后,我和你妈在去买火车票。”
“成。”
吃完了烤红薯,沈美云再次忙碌起来,拿好了父母的调令和信封,先是跑了一趟知青办。 从林主任那得知,他们这一批知青下乡的时间,统一在明天早上六点五十的车票后。 而且,他们这边的车票也是交钱后,知青办帮忙统一买的。 沈美云道谢后,便再次去了北京火车站,用着去黑省的调令,给她父母一人买了一张车票。 和他们是同一火车的,只是,可惜的是不在同一车厢。 但是对于沈美云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出了火车站,顺带跑了一趟邮局,花了五分钱买了一张邮票贴了上去。 将感谢信寄到了季长峥给的那个地址。 沈美云这才打道回府。 * 办公室。 李主任在劝季长峥,“季营长,你留下来吧,我们办公室这边急缺人,你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保证你能立功升职。”
许东升出事,他这急需要一个能够镇得住场子的同志。 去进行接下来的任务。 像是,沈家叶家这种人,不知道还有多少家呢。 季长峥简直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为人知世故而不世故,也不会太过莽撞,比起许东升,他才是最为合适的人。 面对李主任给的劝说和好处。 季长峥直接拒绝了,“不了,我部队有紧急任务。”
李主任还想劝说,但是瞧着季长峥坚决的样子,便熄了火。 他叹气,“那你们那边还能,在给我们派点人手过来吗?”
季长峥摇头,“要训练,抽不出人来。”
这下,是没戏了。 等到出了办公室。 温政委看向季长峥,“我怎么不知道,咱们部队有紧急任务?”
季长峥抬眸看他,沉默的他。 很快让温政委败阵下来,他回头看着那朱红色油漆大门,忍不住道,“留下来个十天半月,回去就能升职,你真不心动?”
这次是个机会,错过就错过了。 季长峥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太阳西斜,即将落下。 夕阳洒在他身上,俊逸的眉眼没了平日的叛逆和嚣张,反而多了几分消沉。 “老温,你觉得我该留下吗?”
这话一问,温政委皱眉,回想起对方之前出任务那松散颓唐劲。 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管是他们去的叶家,还是后面沈家。 松松散散的对待,故意手下留情。 没有东窗事发还好,一旦东窗事发,其实,季长峥自己也跑不了。 他也有很大的责任。 温政委不明白,“你说,你平日在战场上,不是蛮凶狠的吗?”
季长峥更是尖刀营的营长,从来不会心软,对待敌人更是下手无情。 怎么出个任务,本来是想让他镀镀金,回去好去炮校进修的。 结果,怎么婆婆妈妈了。 季长峥低垂着眉眼,夕阳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将他藏于光与暗当中,明明灭灭。 “老温,我好像不适合待在四九城,我没办法抗拒时代的洪流,所以我只能做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去对抗,但这些对抗在时代洪流面前,似乎无济于事。”
他看着,也只能是远远的看着。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个结果和进程,他更加无法去说服自己,去当那个施加者。 这才是他痛苦的来源。 季长峥这话一说。 温政委一怔,他也陷入了沉默。 他张了张嘴试图去安慰对方。 “你何必想这么多呢?”
“我们只是出任务而已。”
“也仅此而已。”
“我知道,可是正是因为知道才……” 季长峥轻叹,语气带着释然,“老温,比起繁华的北京城,我似乎更适合待在苦寒的黑省,在那里,我可以流血流汗去争功,可以对敌人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他适合待在部队,却唯独不适合待在四九城。 温政委其实也明白。 季长峥这人看着面冷叛逆,但是实际他是心在软不过的一个人。 “嗯,我知道了。”
“你既然做好决定,那就去做吧。”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季长峥,“明天。”
温政委嗯了一声,“你趁着今天晚上好好去陪下家人。”
季长峥点头,告别了温政委后,他便回到季家。 春寒料峭,季家院子内的老槐树跟着探出了枝头,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色尖尖。 他人还没到家呢,老远就听到季家传来打闹声。 “砰——老四,你被我打死了。”
“你怎么还动?你死了,你死了,你不许动,你不许动。”
季长峥走过来,就看到他们二哥和三哥家的孩子在打架。 “干什么呢?”
季长峥一声冷喝,摁在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俩孩子,瞬间松开了手。 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排排站在墙根,乖巧地喊了一声。 “小叔。”
季长峥嗯了一声,随口教育道,“兄弟之间,少打架。”
说完这,他便进了屋。 一进屋,季老爷子便斜睨了过来,“你还知道回来?”
季长峥拿了个椅子坐了下来,嬉皮笑脸,“我不回来,您怎么知道,自己还有个小儿子流落在外面?”
季长峥是老爷子四十岁那年得来的幺子。 打小宠的厉害,等到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这孩子已经定型了。 老爷子实在是没了折子,这才把季长峥送到了部队去。 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小子聪明,去了部队没有多久,就立功了,一路向上升。 听到这,季老爷子轻哼了一声,“许家的事情,你怎么看?”
季长峥起身,倒了一杯茶,他喜欢喝绿茶,上好的铁观音更是他的最爱。 他抿了一口,没回答,只是笑,“还是您这里的茶叶好。”
在部队哪里有好茶叶,连喝个白开水都是奢侈。 “少来给我打岔。”
季老爷子郑重了神色,“我就问你,许家那事你参与了多少?”
季长峥头都没抬,“除了和许东升打那一架之外,我什么都没掺和。”
这话,季老爷子不相信。 “你没参与,许东升那小家伙,会被公安带走?”
这件事早都在他们大院闹的沸沸扬扬了。 许家虽然不是顶好的家世,但是也算是不错了。 季长峥笑了下,“真没参与。”
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嘛,我是没参与,但是我兄弟参与了,对方集合了许东升往日害过的人,这不,联合起来把他给告进去了。”
“你兄弟?”
季老爷子皱眉。 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兄弟? 季长峥端起茶杯,吹了一口茶叶,漂浮的茶叶被吹散了去,露出清澈的茶水。 “爸,你不觉得这样挺好的吗?水面干净了,才没有人去浑水摸鱼。”
这话,他是笑着说的,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那声音,都带着几分杀伐。 这让季老爷子浑身一震,“是我着相了。”
他看着自己这个桀骜张扬的小儿子,他一边为对方骄傲,又一边忧愁。 “你那兄弟既然在中间出了大力,未免被许家人报复,你安排下,让他们尽快离开吧。”
这是为了对方好。 季长峥想到沈家,也确实离开了。 去了黑省,天高皇帝远,谁都管不着。 他嗯了一声,“已经安排好了。”
小儿子虽然大多数时候,叛逆刺头,气死个人,但是关键时刻办事还是靠谱的。 季老爷子也放心了不少,他想了下,“这次相亲联谊,又让你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媳妇?”
很认真的语气。 季长峥不明白,不是好好的谈正事吗? 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他差点一口茶没喷出来,好悬,好在他及时收住了。 “我以身许国,暂时没有儿女情长的心态。”
季老爷子冷了脸色,“说人话。”
“哦,人话就是,季家的男娃不值钱,干嘛让我结婚?生个男娃出来,在被你们嫌弃?”
季长峥一股脑的全部倒了出去。 这话说的,季老爷子那个气的啊。 “是,季家男娃是不值钱,你一个连男娃都生不出来的人,那你岂不是更不值钱?”
这话说的—— 季长峥没法接。 就听见季老爷子碎碎念,“你大哥家两个,二哥家两个,三哥家家一个,就你——连个蛋都下不下来。”
“更别说生女儿了!”
“你说,我养你有什么用?”
季长峥掏掏耳朵,很认真地建议,“您要是实在是想抱娃,这样?您和我妈在努努力,争取三年抱俩?”
这话说的—— 季老爷子拿起搪瓷缸就朝着他咆哮道,“滚!你给我滚!”
他都六十的人,生生生,生个屁! 听听,他这是人话吗? 外面,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季家老爷子的咆哮声,季长峥若无其事的走了出来。 堪称面不改色。 一出来,就得到自家小侄儿子们,排排注目礼。 眼睛里面似乎在放光。 小叔,好厉害啊。 他都不怕爷爷,还能把爷爷气个半死。 季长峥摸了一把萝卜头,就被大哥喊走了。 “长峥,父亲年纪大了。”
季家大哥,语气里面暗示弟弟不要太嚣张了,把老爷子气个好歹出来了。 季长峥,“宝刀未老,再接再厉,三年抱俩。”
季大哥噗——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我算是知道,父亲为啥那般咆哮了。”
季长峥叹口气,“我看爸就是闲的,要不你和大嫂在努努力,生个闺女给我爸玩?”
这话说的。 季大哥倒是不气,“我和你大嫂倒是想生个闺女出来,生得出来吗?”
他怀疑老季家祖坟有问题! 一连着三代都是儿子了。 连个闺女的影子都没看到。 当然,他是严肃孝顺的老大哥,是不会把这种怀疑说出来的。 季长峥,“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
说到这,季大哥看向他的目光突然慈祥了起来,“想当年,妈怀你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是女孩子。”
好家伙,当时全家都激动疯了。 准备的都是花衣服,结果咧。 生出来带把的,还是个混世魔王。 就大失所望。 “所以,季家生闺女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语气很是郑重。 季长峥受不了这个眼神,他转头离开,“明远呢?我去和我大侄子唠唠嗑。”
季大哥指着西侧屋,“在屋子内收拾东西,说是明天就下乡了。”
“长峥。”
“嗯?”
“明远下乡了,你多照顾下他。”
“放心。”
等到季长峥进屋后,季明远正在一点点叠衣服,收拾藤条箱。 动作很是斯文俊秀。 说实话,某一种程度上,季明远才像是季家的女孩子,他细心,妥帖,会安慰人。 当然,这是夸奖。 “明远。”
季长峥坐在了他书桌旁边,就那样半撑着。 “小叔。”
季明远有些惊喜,“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没呢,明天和你一起走,送你去黑省。”
这才是小叔的样子嘛。 季明远跃跃欲试,“那我想和您坐一节车厢。”
这话一落,他又给否定了。
“算了,我是和大部队一起下乡的,和您在住一节车厢,倒是显得我特殊了。”语气有些失望。 季长峥咂摸了下,挑眉,“行吧,明天我去你车厢看你。”
这话一说,季明远再次高兴起来。 只是,他刚要说些什么,外面就传来一阵叮铃铃的电话声。 “长峥,是找你的。”
季长峥嗯了一声,过去接电话,随即,他脸色逐渐严肃了起来。 等挂了电话后。 他又去了季明远的房间,“明天看不了你了。”
这话一说,季明远愣了下,“小叔,如果你有事的话,那就先去忙吧。”
“部队有个临时任务,我要连夜离开。”
季长峥解释了一下,摸了下他头,“我们黑省见。”
季明远点点头,沉默地望着季长峥离开的背影。 他在心里默默道,小叔,你走慢一点,等等我,让我好追上你。 * 沈美云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绵绵已经睡着了。 陈秋荷和沈怀山在收拾东西,听到动静,顿时看了过来。 “美云,你回来了?怎么样?”
沈美云拍掉了身上的寒气,她把两张车票放在了桌子上。 “爸妈,你们的车票,明天早上九点出发去黑省。”
和她是同一列的火车,只是不同的车厢。 这话一说,沈怀山和陈秋荷都有些惊喜,说实话,这个车票,他们等了太久了。 当车票落到手里的时候,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去黑省啊。”
陈秋荷语气忍不住期待了起来,“你外公老家就是那边的,他走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回老家看看你大姨。”
这话一说。 沈美云惊讶了,“妈,我们家在胜利公社前进大队,还有亲戚吗?”
陈秋荷嗯了一声,提起往事,“你姥姥当年和你姥爷离婚后,便带着我投奔了北京的亲戚,而你有个舅舅,当时被留在老家。”
这个年代,男娃值钱,她那个父亲是怎么也不会放手的。 没办法,她妈就只带了她这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去了北京城。 谁都没想到,她的母亲,或者说是她,能够有今天的造化。 只是,过往的事情如同云烟,在过辉煌,如今也要消散了。 沈美云听完,她有些好奇道,“就是不知道,我舅舅他还在不在。”
“你舅舅叫陈石头。”
陈秋荷摇摇头,“到时候过去,你慢慢的找下,我们家成分不好,你偷偷的找,最好别宣扬出去。”
说起来,“我听你姥姥说过,黑省那边物资丰富,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咱们去那边,总归是受不到罪的。”
这是实话,总比在首都处处被人打压,受人白眼的强。 沈美云自然是知道的,她朝着母亲眨眨眼,带着无声地欢喜。 “去黑省也成,山高皇帝远,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只是,可惜了这里的家。 沈怀山倒是豁达,“不可惜。”
“一家人在哪,哪里才是家,我们都走了,这里也不过就是一个房子而已。”
空荡荡的没有半分人气。 沈美云想了想也有道理,便陷入了忙碌,和父母一起把家里的东西,都收拾收拾,带不走的,便送人了。 起码明面上的东西,他们家是带不走的。 铁皮蜂窝煤炉子,以及门外堆着的一百多块蜂窝煤儿。 这都是大家眼皮子底下的东西,沈美云不好让绵绵收到泡泡里面。 便提出,送给吴奶奶了。 这话得到了陈秋荷的赞同,“美云你去,顺带和你吴奶奶说一声,咱们家调令下来了。”
沈美云嗯了一声,并没有拿东西,转头就去了吴奶奶家。 吴奶奶她住的屋子,在大杂院的东侧间,第一间房子,坐北朝南,阳光通透,她住的这间屋子,算是他们大杂院里面朝向最好的。 沈美云来的时候,吴奶奶正在纳鞋底,看到她,便起身迈着小脚过来迎接。 “事成了?”
老太太活了一大把年纪了,看人看事还是准的,瞧着沈美云脸上笑意,便心里有数了。 沈美云点点头,没解释太过详细的细节。 便说了,“去找了李主任,人还挺好。”
听了这,吴奶奶便笑了,满脸的皱纹都跟着慈祥了几分。 “那边好。”
“定了去哪里没?”
她们都知道的,沈家人留不下大杂院了,肯定要落一个去处。 沈美云也没瞒着,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吴奶奶脚边,蹲着的老猫,她小声说道,“跟我下乡是一个地方。”
这下,吴奶奶懂了,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好啊,一家人到一个地,多少是个照应。”
沈美云嗯了一声,给老猫喂了点水。 这才说道,“就和您一人说了,我们家明儿一早的火车票,我们走了,门口堆着的蜂窝煤,您要是不嫌弃,就让人全部给您搬过来。”
“还有那铁皮蜂窝煤炉子,也一块搬过来,多个炉子,您过冬也爽利一些。”
吴奶奶节约惯了,舍不得用蜂窝煤,也舍不得用铁皮蜂窝煤炉子。 冬天的时候,就那般揣着袖子,干干的苦熬着。 这话说的,吴奶奶眼一热,泪眼婆娑,“我知道的。”
“你们这一走,天高路远,保重啊。”
她紧紧地握着沈美云的手,颤颤巍巍。 沈美云点点头,轻轻地抱了抱她,“吴奶奶,您也保重。”
老太太命苦,早年丧父,中年丧子,到了现在就她一人儿,守着那二十多平方的房子。 身后但凡是沾亲带故的都想来占一指头。 吴奶奶嗯了一声,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几分坚毅,“你们尽管出门去,我要努力活着,等着你们回来的那一天。”
“这房子,我给你们看着,谁要是敢进去,就从我这孤寡老太太身子上踏过去。”
人说人老无情面,她泼上这一张老脸不要了。 看看谁能住的进来! 这话一说,沈美云也忍不住喉咙一梗,她摇头,莹白如玉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不赞同。 “不用的,您保重身体就够了,我家那房子,谁爱来住谁就住。”
她知道的,最多也就那十来年的光景。 他们家就可以回来了。 国家也会再次把房子归还给他们。 只是,这些话就不好和吴奶奶说了。 吴奶奶没应是,也没应不是,就只是抬头端详着沈美云。 这孩子是生得真好,小脸跟白玉雕一样,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光瞧着,就足够让人赏心悦目。 “美云,你到了下面,你且记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随便嫁人。”
“就算是要嫁,眼睛也放精一些,再不济,你挑个咱们北京城的人,将来也能再次回北京来,我也不说别的,就为了你看重的绵绵,你也要憋着一股劲,给我熬下来。”
老太太到底是活了一辈子,人老成精,眼光毒辣。 看得东西也足够长远。 更是一句话便说到了重点! 那是许多人都看不清楚的背后真相。 沈美云惊讶道,“吴奶奶,您怎么知道——”我们将来能回来? 她是因为从后世过来的,知道未来五十年的发展进程。 但是,吴奶奶呢? 吴奶奶笑,浑浊的眼里透着睿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组织不会放弃你们的。”
不管是沈院长还是陈老师,两口子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也都在他们曾经所在的领域发光发热。 只这一点,便够了。 不管任何时候,任何朝代,人才总不会被埋没的。 沈美云点了点头,“那您等等我们。”
他们会有回来的一天的! * 沈美云到家的时候,陈秋荷还在忙碌,两个铁皮煤炉子都派上了用处。 他们明日坐火车,陈秋荷在准备吃食。 虽然美云说了,她准备的有,但是他们都知道人多眼杂的地方,还是自己做的方便。 陈秋荷把家里剩下的半袋子富强粉,全部都给用了起来,打了几个鸡蛋进去。 做的是鸡蛋饼,她本来是要肉包子的,但是被沈美云给拒绝了。 她在泡泡里面准备了上千个肉包子,是绝对管够的。 没必要做肉包子。 就烙七八张鸡蛋卷饼就好了,在炒了一盒子土豆丝上去,用着铝制饭盒给装了起来。 做完这,陶罐里面还有十多个咸鸡蛋,是用煤灰和盐巴腌制的,已经腌了半年多了,也都入味了。 往前平日里面,就只舍得给美云吃。 这下好了,要离开了,一陶罐的鸡蛋全部都煮上了。 打算带到火车上次,出门在外的,干粮比啥都方便。 这一忙碌,到了十二点,一家人这才休息了下去。 隔天一早,趁着天色还没彻底亮了去,一家人便起床了,把昨晚上写的信,放在了门口最为显眼的位置。 信上交代的全部都是,家里不能带走的东西,是如何分配的。 他们几乎把那些物件,全部都搬在了门口,算是送给了大杂院的邻居们。 让他们自己来取。 一家人收拾妥当后,也才将将的四点半。 这个点,天色都还是黑的,偶尔抬头,可以看到天上零星的星子,在闪耀着微微的光芒。 照在大杂院里面,出奇的安静。其实也不是,隔壁家邻居牛大叔,震天的呼噜声传了出来。 沈怀山听到了,他还笑着,“以后去了黑省,就在也听不到老牛打呼了,我也能睡个安稳的觉。”
他觉浅,周围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醒来。 大杂院又只有这么大,大家的墙贴墙,屋贴屋,隔壁放个屁都能听见。 更别说这种堪称大炮一样的打呼噜声了。 这些年住在这边,他着实没睡过好觉。这对于好条件家出生的沈怀山来说,也算得上一场折磨了。 沈美云听了,她慢慢地说道,“那以后去了黑省,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可不是。”
“也没往日那么大的压力了。”
沈怀山心态很好,“就当是给自己放一个假好了。”
“有你们陪在我身边,在哪里都是家。”
情绪是会感染的,沈怀山的情绪好,没有留恋不舍婆婆妈妈,哭哭啼啼。 这让陈秋荷和沈美云也淡了几分离别的愁绪。 陈秋荷提着藤箱,沈美云牵着绵绵的手,吧嗒一声,锁上了木门上的那黄铜小锁。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 三人齐齐的回头。 绵绵小声道,“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沈美云蹲下看她,“去远方呢,绵绵害怕吗?”
绵绵摇头,小小声道,“有妈妈在,我就不怕。”
沈美云亲了亲绵绵额头,左手牵着绵绵,右手边上是爱她的父母。 四个人的倒影照在地面,你叠着我,我叠着你。 沈美云突然就无所畏惧起来,她回头轻声说道,“爸妈,咱们去了黑省好好的过日子。”
实打实的过,低调的过,过好的日子。 陈秋荷和沈怀山都跟着齐齐地嗯了一声。 出了大杂院,便是细长幽深的胡同巷道,中间的位置则是公厕。 一家人去上了厕所,刚一出来就被人拦着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