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会的会场布置完成之后，要在展会期间表演手艺、歌舞、乐器、戏剧的女子们开始到场排练、彩排、踩点。

男商户们一边安排各自的商品展示摊位和现场手工制作，一边议论表演区域的女子们。

“一群女人混在这里，真是让人浑身不舒服啊。”

“瞧那穿的什么裙子啊，大庭广众的，一点羞耻心也没有吗？”

“嘘，那都是宋流萤、蓝思琴和公主安排的，小心让她们听见了，给公主打小报告去。”

男商户窃窃私语，瞥见宋流萤和蓝思琴来到会场，急忙假装忙着自己的摊位布置。

唐玉乐不方便直接出面，又要分神去跟进海事捕捞的问题，活动交给户部和商会主要负责，而女性从商者和演出者就由宋流萤她们负责照顾。

“没事吧？”

宋流萤从茶楼带来了不少茶点，一边摆放出来，一边询问在场排练的女子们。

她和蓝思琴都清楚女子表演者们在这里的处境，被肆无忌惮地打量，那些人还试图窥探更多，然后随意地想象和歪曲。

女子乐坊的林优儿给大家分着茶点，笑了笑：“我们正经地排练，问心无愧地展现才艺，别人的眼光和议论，我们又不是没遭遇过？要是在意这些，我们早就不能站在舞台上了。”

乐坊的其他女子纷纷响应：“优儿姐说得对，不只是我们，她们表演别的手艺和节目，平日看的眼色还少吗？听的闲话还少吗？早就习惯了。”

只是，她们没想到，危险和恶意，不仅如此。

林优儿让其他乐坊成员们先回家休息，独自留下来收拾到深夜，身心疲惫，想着抄小巷近路，早点回去休息，没想到被跟踪了。

宋流萤和蓝思琴赶到府衙，林优儿和另一名女性从商者娟儿都在场，她们先后在小巷里遭遇偷袭，被轻薄了一番。

“见着那人的长相了吗？或者，身高？大概的身形轮廓？晓得是年轻男子还是中年吗？”

捕快们想收集犯人的情报，林优儿和娟儿受惊过度，两人浑身颤抖，一个劲摇头，都说太黑了，又惊慌恐惧，只知道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才推开了那人，逮着机会逃跑。

不出半日，采花大盗是没有一点线索，林优儿和娟儿半夜在小巷里遭到陌生男人非礼的事情，倒是传遍了半个京城，尤其在整个商品展示会现场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谁让她们三更半夜还在外面瞎晃荡？女人呢，要自爱，洁身自好，要是老实呆在家里，安分守己，哪会出这种事？”

“学男人要做生意，还要去参加什么商品展示贸易会？不就是喜欢抛头露面？喜欢展示自己？这下被采花大盗盯上了，又哭哭啼啼说是贪色的男人犯错？”

“对啊，采花大盗没抓到，现在倒好，把我们京城所有男子都当成了色狼一样防着，好像是我们都有份调戏了她们似的。”

男商户们说的太难听，林优儿和娟儿本是受害者，反而被他们说成了加害者。

男子们都怨声载道，指责她们女子非要参加活动、深夜在外走动，害得他们都有了嫌疑，不少人还被府衙喊去问话了。

唐玉乐跟府衙打了招呼，让他们务必抓紧追查采花大盗，加紧京城大街小巷的巡查工作。

只是审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发现嫌疑者，还把不少男商户、权贵子弟都得罪了一遍，捕快们也觉得为难，夜里的巡查工作都互相推卸。

结果，小巷里又发生了一起事件，这次受害的还不是参加商品展示会的女性，而是一般妇女，她深夜出门给孩子买药，无辜被袭击。

男人们把这起事件也怪到林优儿、娟儿她们头上，不分青红皂白地给她们泼脏水。

“我看这个采花大盗本来是瞄着那些来参加展会，抛头露面的女人，结果啊，这次误伤了一般贤良淑德的家庭妇女，要不是她们出来抛头露面，还穿成那样，引出了一个采花贼，循规蹈矩的家庭妇女怎么会无辜受害？”

林优儿和乐坊女子们被骂得开始打退堂鼓，娟儿本来打算在商品展示会的美食街摆摊做甜品，也准备放弃了。

她们甚至觉得自己确实有哪里做错了：“说不定，那个采花贼真的是搞错了人，他只想袭击我们这些参加表演的女子？也是，京城里没几个男人支持我们，采花贼肯定也对我们参加活动不满。”

蓝思琴和宋流萤都劝不住，乔金田着急了。

一想到采花大盗继续逍遥法外的话，这次风波会闹得越来越大，要是林优儿、乐坊女子们和娟儿姑娘都退出了，其他女子也会心慌慌，万一再有人遭遇袭击，只会越来越多女性从商者、艺术者退出活动。

要是事情发展成这样，岂不是称了那些老爷子的意思，往后唐玉乐要是再为京城女性从商者们争取权益，只会难上加难。

原本乔金田的任务只是每日默默在会场打杂，四处检查情况，方便每夜回到公主府向唐玉乐汇报，今天他非得“逞个能”。

“亏你们还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够挺身而出保护女子，让她们安心走夜路，要她们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还要火上浇油，说这些难听话令她们烧心难受。她们一点错也没有，错的是那个趁人之危的采花大盗！”

乔金田正义凛然地谴责在座嚼舌头、非议女子们的男商户，劈头盖脸一顿教育，说得他们面面相觑，绞尽脑汁想出反驳之词，也不过是狡辩。

“嘿，驸马爷这话不妥吧，她们怎么就没错了呢？身为女子，夜里不安分守己在家待着，不守着家，守着相公孩子，非要在外面流窜，招蜂引蝶的。”

“刘公子这话说得对啊，不就是她们招蜂引蝶，才惹出事来的？男子贪恋美色，那是本性罢了，要是眼前没有散发甜味的蜂蜜，蜜蜂又怎么会飞过去呢？”

“对对，苍蝇都不叮无缝的蛋呢，就是她们穿着暴露，瞧瞧那裙子，怎么改短了呢？还有那布料，啧啧，那么透，难怪这个采花大盗起色心啊。”

歌舞表演的女子们准备的是一首展现江南仙境的舞蹈，她们为了起舞之间更加轻盈，展现出飘渺虚幻的仙境，才特定设计了这一套裙装，那夜不过是赶着回家，来不及更换衣裳。

“你们说这些话，跟那采花大盗也无太大差别。林姑娘和娟儿姑娘她们设计服饰，一心一意为了演好节目，你们却戴着有色眼镜看待。要不是你们心不正，怎么会觉得这些衣裳不端庄？要不是采花大盗色胆包天、无法无天，怎么敢在皇城之下轻薄女子？”

男商户们被拿来跟采花盗归为一类，恼羞成怒了，围过来要拿口水淹没乔金田。

要不是驸马爷的光环笼罩，乔金田已经被打死了，林优儿和娟儿怕自己的事情连累了驸马爷，闹到公主跟前去，主动提出要离开，不再参加这次的展示会。

“当然不行！你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不管是积极参加这次商品展示会，出演节目，还是为了排练好节目熬夜，你们一点错也没有。犯了事的采花大盗留给府衙去追捕处理，那些乱嚼舌头的人，我给你们挡着。所以，你们千万别再说放弃，不要轻易退缩，公主会伤心的。”

乔金田就差给女子们跪下请求了，他敢于以一敌百，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跟众多男人对抗，站在女子们的立场发声，全都是为了唐玉乐。

唐玉乐花了多少心血，才能顺利推动了这次京城的商品展示会，让那么多女性商户、女性表演者、女性手工匠人都参加其中，获得与男子们几乎平等的展现机会。

要是被一个采花大盗和一群人别有用心的恶言相向搞砸了，女性商户和表演者、手工艺人们纷纷退场，最难过的人就是唐玉乐。

唐玉乐想要借此机会，让女性从商者和艺人们得到公平待遇，提升她们在京城商业活动中的地位和影响力，恐怕也要打水漂。

“公主真的很需要你们来参与这次的活动，这是公主为你们争取来的机会，并不容易。你们要明白公主的苦心，她想跟你们并肩作战，争取权益的。”

“哎，我们何德何能啊，我们不过是贫贱百姓，哪能跟公主相提并论。公主一向优秀，即便没有我们，公主的地位、才能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乔金田生气了，冲到女子们面前，伸开双臂挡住她们的去路：“你们错了，公主再优秀，也无法孤军作战，她想拉你们一把，就是需要你们的力量。公主一直说，只有你们愿意与她同路，只有京城乃至全国女性们的心凝聚起来，才能化为利刃披荆斩棘。”

唐玉乐一路奋战，她贪恋的从来就不是商会会长的权利地位，更不是一些人所猜疑的窥探国库、其心可诛。

她只想看到更多女子们的勇气，她也需要从她们身上得到力量，化解她多年来内心的纠葛阴影，让她义无反顾继续向前。

“总之，你们听我一句话，千万不要因为外人说三道四，放弃自己的梦想和坚持！不只是为了公主，更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的女儿们。”

乔金田不只是替唐玉乐挽留女子们参加活动，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信念，无论别人怎么嘲笑他践踏他，他都不会放弃自己。

“好啦，驸马爷的话，我相信大家都明白。如何选择，就由你们决定吧。”

唐玉乐脚步轻盈，人还没到乔金田身边，声音便传入耳中来，把他吓一跳。

他明明拼命在为唐玉乐设想，为她劝说这些女子们，被唐玉乐“逮个正着”，仍会心慌意乱，好像怕自己对唐玉乐的心意被发现一样。

“谢公主理解，驸马爷的话我们会认真考虑，是否继续参与这次的活动，我们会尽快给公主一个答复。”

女子们离开了，乔金田还没敢抬头正视自己，脸颊和耳根微微红着，唐玉乐故意调侃他。

“来的路上，我都听说了，你在会场内以一敌众，还把那些嚼舌根的男人们教训了一番。我还担心你气头上，别把女子们也说一通。幸好我多虑了，驸马爷对她们说的话，我很认同，说的很对，也很好。”

唐玉乐其实早就到场了，只是躲在了旁侧听着，乔金田说的那些话，她都听到了。

乔金田把她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还有她不方便说的话，也让他给说齐全了。

唐玉乐听着这些话，就藏不住了，迫不及待想要来到乔金田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只要三观相近，能够互相理解和支持，便能够站在一起前行，唐玉乐没有对乔金田说出这些心里话，选择以行动来支持他。

“倒也算不上教训，动手我是不敢动手，打不过，也就是耍耍嘴皮子，愤愤不平说他们几句。公主又不是不了解，我有个几斤几两的，就是敞开心说几句实话，要是她们能听得进去，我就知足了。”

乔金田受了夸奖，止不住嘴角要上扬，悄悄低下头，喃喃说着，被唐玉乐猛地拽住胳膊往前拉。

“驸马爷今日说的话可够多的了，应该口渴了吧？走，本公主请你喝茶，就当是谢谢你今日帮受害女子们说话，帮我劝说她们的。”

“谢谢我？公主，你刚说要谢谢我？”

乔金田不走了，用力把唐玉乐重新拉住，受宠若惊，又怕自己还没睡醒，从刚才发生的事到此刻，全是梦呢。

“不该谢谢你吗？刚才姑娘们都说感谢你，你的确做了好事，这是应得的呀。”

唐玉乐笑容甜美又爽朗，理所当然的一句话，说的乔金田整个如沐春风，悠悠然飞起来了，趁着自己双脚都快悬浮离地之前，赶快捏一把自己的脸颊。

“哎哟，奇怪，我这肯定是做梦啊，怎么会疼呢。”

“乔金田，难得本公主第一次向你道谢，你可知道，能得到堂堂公主的感谢，是你至上的荣誉？还做梦呢？”

唐玉乐把这件事说的理直气壮，就像她以前怎么使唤指挥、吐槽戏弄乔金田，从来也不会对他说“谢谢”或“对不起”一样理直气壮。

“啊，谢谢公主的感谢，小人会毕生感到光荣。”

要是能做个木雕盒子，把唐玉乐这句金句装起来供奉，乔金田大概是要这么做的。

正如她所说，能够得到唐玉乐的一句“谢谢”，那可是稀罕事。

人与人相处之中，通常是一开始客客气气，会乐于多说几句“谢谢”，久而久之，便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对方的服务、照顾和爱，懒得多说一句“谢谢”。

唐玉乐恰相反，她养尊处优，本来就是皇宫中的玉凤凰，是众人的主子，得到别人的照顾伺候和关爱，都是理所当然，她不需要学习感谢别人的付出。

她以前也这样对待乔金田，呼来换去、随意使唤使用和嫌弃吐槽，毫不客气。

可她竟然真挚地说出了感谢的话，乔金田有一种错觉：他已经得到了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他对唐玉乐来说算得上是特别的人了。

他哪里知晓，“谢谢你”这三个简单的字，唐玉乐多次想要对他说，只是一直没能开口，却在心里反复了好多次。

乔金田给户部出了个“定向选择”，让顽固派的老爷子们不得不同意他们的方案，允许所有符合条件的女性从商者、艺术者都能参加活动，光是这件事，唐玉乐早就想亲口向他道谢。

看着乔金田的脸，唐玉乐又屡次收回了道谢的话，就觉得不合适，说不出口来。

对乔金田挑三拣四，吐槽他，调侃戏弄他，才是他们之间正常的相处方式，才是唐玉乐对待他的态度。

只是，今天得知他独当一面地保护了这些备受非议的女子们，替她们挡下了无须有的骂名和抹黑，还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帮着劝说受害女子们不要逃避，要直面风浪，继续前行。

乔金田是在担心自己呢，他怕自己在这条路上走得太孤独寂寞，他想帮自己留住这些有抱负有才艺的女子们。

唐玉乐悄悄看一眼就在身边的乔金田，不知何时，只要想到乔金田就在公主府里，就在她身边，她的心就能平静踏实下来，就能挣脱过去的阴影，就听不到母妃死前呢喃的那些话语。

所以，今天她鼓起了勇气，拿出了唐玉乐的气势，像平日欺负乔金田那样理直气壮地对乔金田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