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过了几日,莎曼竟果真给谢姝宁弄了身雪熊皮的大氅来。
雪熊只在霜国最高的雪山上出没,因其毛色纯白如雪,没有一点杂色,十分罕见,是以千金难求。 这样一件大氅,想必花了莎曼许多心思。 谢姝宁收到大氅,半天说不上话来。 莎曼忍不住有些惴惴的,小心翼翼问:“可是不喜欢?”谢姝宁放下东西,上去抱住了她的腰:“不是不喜欢,是太喜欢了……” 莎曼闻言,立刻笑了起来:“这就好这就好,你要是不喜欢,我便只好转送给你表哥了!”
谢姝宁抱着她,无声叹了口气。 她可真是一点也不想要离开这里,离开她的亲人。可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若他们再不动身启程,只怕京都谢家就要派人来“接”他们回去。 到那时,场面定然难堪。 对谢家人而言,只有这种时候,才有所谓的血脉亲情。 何况,她也听说了。 京里如今的情况并不太好。 距离二伯父去世,迄今已有一年。府里的状况好好坏坏,始终不能恢复往昔光景,到底是内里空虚,大不如过去了。 她父亲尚未起复,七叔又是一如既往的无用。 而四伯父虽然成日的忙,但只是空忙,假忙。偌大个谢家,数来数去,竟只能数出一个三伯父来。 整个谢家门庭,如今都只仰仗她三伯父一个人支撑。 可三伯父他,去岁虽然顺利留了京,但论内里根基,先天的薄弱不足。肃方帝如今虽有对他另眼相待的意思,可他多年来,一直都在江南一带上任,积攒的人脉也多在那一块。 京里虽一直也未曾疏忽,但比起一直在京里打转的人,那可就差的就远了。 而且,谢家没有了身在内阁的谢二爷,许多过去方便容易的事,如今都变得难办起来。有些话,也再不能同过去一样的听,一样的讲。 这种时候,谢家人,怕的就是意外。 谨慎些,小心些,总没有坏处。 她和母亲长时间逗留在塞外,总不像样子。 到底是官宦家眷。 谢家人若是拦得住,只怕当初就不会放她们出门。 谢姝宁心里很清楚,她们的行囊已经到了不得不打点的时候。 否则,真等到京里忍耐不住,派了人来敦煌,便有的她闹心了。 一想到回程的时候,可能要同谢家派的人同行,她便忍不住头疼。还是自己早些回去吧,省的跟那些讨人厌的家伙呆上一路。 虽然母亲仍有些担心她的身子,但她精神尚可,已无大碍。 是时候回去了。 再不舍得,也到了分别的时候。 …… 弹指数日,临行的日期已近在眼前。 沙漠上的风开始渐渐刺骨。 谢姝宁去见宋延昭时,被厚衣裳裹成了一个球。 她掀开帘子,顶着风沙滚进了宋延昭的书房。 宋延昭对她的衣裳十分满意,可一见鞋子,便眉头皱起,说了句:“你这鞋子,也该换厚实些的才是。”
谢姝宁摘了莎曼为她准备的古怪帽子,露出了下头漆黑的发辫。 她微笑着答应下来,叫了一声:“舅舅……” 宋延昭看着她,让她赶紧坐下:“怎么了?”
谢姝宁正色道:“我要同你借一笔银子。”
宋延昭愣了下,有些疑惑地道:“要多少?”
他不问缘由,只问要多少,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好舅舅。 谢姝宁眉眼弯弯地道:“数额倒是有些大。”
宋延昭道:“这倒不要紧,你只管说个数来。”
可是,照道理,谢姝宁没有任何缺银子使的地方。 宋延昭不解地望着她。 谢姝宁笑着道:“舅舅,我想到了一桩买卖。”
宋延昭挑了挑眉:“哦?什么买卖?”
谢姝宁道:“从江南运来的丝绸茶叶,越过沙漠,便能卖出天价,那从西域往回运的东西呢?正所谓物以稀为贵,是不是同样能卖出好价钱?”
“这话当然没错。”
宋延昭点了点头,口中的话却像是泼冷水,“你是想自己做这门生意,挣个差价。可能想到这一点的人,岂止一两个?来往两地的商队虽不至于多如牛毛,可也不少。”
“就算你成功入了手,将东西运回了西越,但如果旁人卖的比你价钱更低,你的东西,还有谁要?”
世人天性如此,只要东西差异不是太大,宁选次一些的,也要买个便宜。 宋延昭定定看着她。 谢姝宁还在笑:“所以,我才说那笔银子的数额有些大呀。”
不插手便不插手,她若要做,就势必往大了做。 量大,便能将价钱压低。 她不信那些人能便宜过她。 “当然,凡事没有绝对。这笔生意,兴许会亏个血本无归也没准。”
谢姝宁笑着歪了歪头,漆黑的发辫垂在胸前,“所以舅舅可别心疼银子,到时急着跟阿蛮讨要。”
宋延昭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舅舅我是这样的人吗?”
“那您这就是答应了?”
谢姝宁坐正了身子,将垂在自己身前的长辫子甩到了身后,“真赔了,我一定想法子慢慢还您。”
宋延昭笑着点了点头,道:“这样,路途遥遥,我便折算成金子给你吧。”
“多谢舅舅!”
谢姝宁急忙道谢,又道,“但这事可得瞒着我娘才行!”
宋延昭哈哈大笑:“你倒是怕她担心你。”
舅甥二人渐渐聊了个热火朝天。 这时候,天机营的地宫里,气氛却截然相反。 那样的冷,冷得叫人直打哆嗦。 任务失手,雇主极为不快,差点连定金都要了回去,天机营好容易积累起来的名号,几乎毁于一旦。 风师父发了大火,将失手的几人,带到了地宫深处一一鞭挞。 谁也不敢求饶,也无人敢为他们求情。 这一次去的人里,领队的是行七的纪鋆。 燕淮回到地宫时,他们刚刚被带往刑室。他清楚这次的任务若是成了,能为风师父带来多少钱财。所以依风师父嗜钱如命的性子,纪鋆几人绝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略一想,便要拔脚往刑室去。 走至半道,却遇到了雷师父。 “师父。”
他躬身低头,模样乖巧。
雷师父很满意。 他初来天机营时才七岁多,十足十的孩子,所以这三位师父里,负责照料他们这群孩子生活起居的雷师父,同他最熟。 “十一,你要往哪里去?”雷师父问道。
燕淮正要回答,却惊觉妇人的声音里带着丝少见的疲惫。 他微微抬起头,嘴角噙着浅浅笑意,回答道:“四处转转而已……” 话音未落,雷师父已是厉声喝道:“胡说!”“师父……风师父发了大火,我担心七师兄……”他尴尬地抬起头来,伸手摸摸鼻子,“您也知道,他瞧着壮实,其实弱着呢,我早先去候着,过会也好将他抬回来……” 雷师父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些:“你也知道你七师兄这回闯了大祸,受点罚也是应当的,你莫要搀和进去,回去歇着吧。”
燕淮收起了面上的尴尬之色,应了是。 雷师父这才越过他,往前头而去。 然而她走后,燕淮却没有听她的话回头,反倒是加快了脚步往风师父那去。 方才雷师父说的话,叫他不得不警觉。 平日里,她虽然就是三位师父里最和善的那一个,可也不会同他说那样的话。 她让他不要搀和进去,只能说明,风师父这回的火气足以连她也骇然。 他脚下的步子不由更快了些。 果然,才一靠近刑室,他便听到了风师父全然不压抑的怒吼声——“连个人都不会杀,养着你们还有何用!”
门外的燕淮愣了愣。 如今的天机营在风师父心中,已成了他敛财的工具。 “这么多年,我悉心教授你们功夫,难道是为了养着你们做贵公子的不成?”
“我平日里鲜少对你们真动手,眼下来看简直是错得一塌糊涂!你们这群小畜生,不重重惩罚,如何能记得住!斩一只手,想必就能记得深一些!”
话音落,燕淮便听到他吼了声“老七”。 在天机营这样的地方,没了一只手,便如同死。风师父绝不会养一个独臂的废人,天机营也绝没有废人的容身之地!纪鋆的手,不能废! 来不及细思,他已大力推开了门,身后箭筒击打在背上,“怦怦”闷响。 眼前寒光闪烁,那是风师父的长剑。 尚未站定,燕淮已反手拔箭,拉弓。 “嗖”地一声,箭便离弦而去,直冲背对他的风师父。 他的箭术极佳,从得到这把弓的那日起,便从未失手过。羽箭不偏不倚穿透风师父的背心。 屋内众人皆瞠目结舌,僵直在场。 被风师父制住的纪鋆最先回过神来,咬着牙一翻身,夺过正在呆立中的风师父手中长剑,又往他脖子上一抹。 既要杀,便要保证他死透! “十一、老七!你们反了不成!”
在场的剩余几人皆被眼前这一幕震得不知作何反应,等到风师父倒在地上捂着喉咙翻了白眼,才有人怒斥出声。
进刑室,除了师父外,谁也不得佩戴兵器。 当然,这么多年来,也从来无人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如燕淮这样背着箭囊闯进门来。 以正在死去的风师父为界,两帮人互相对峙着。 燕淮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他看着对面似乎已做好准备徒手攻上来的同门们,冷声道,“我没有要同你们动手的意思。”对面的人极为不屑,“你拔箭弑师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死罢了……”他敛眸,声音低低,近乎呢喃。 “杀了这两个弑师的东西!”
然而不等对面的人攻上来,众人脚下的地面猛然间剧烈震颤起来。 地动了! 燕淮登时面色煞白,一把拽住纪鋆的手便往外跑。 天机营耗资巨大,但仍旧不够完善,每年都需要花费大笔银钱维护,然而近段日子,钱财都流入了风师父的口袋,哪里还顾得上地宫。 心中遍布阴霾,若真是地动,失修的地宫,不一定能扛得住! 刑室中的其余人亦紧随其后,跑了出来,像是蜇人的蝎子,死死不松。 但脚底下的动静越来越大,已渐渐有人站立不稳,摔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是头顶上“咯咯”的古怪响动。有眼尖的一眼便看到,头顶上裂开了一条浅浅的缝,有几粒黄沙落了下来。 “快跑!”
也不知是谁在扬声大喊,话音未落,众人便都拼命往地宫出口而去。 若是地宫塌陷,被困在下头,可就真的死定了! 然而燕淮却拽着纪鋆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纪鋆大惊,“往哪里去?”
燕淮咬牙,跑得愈加快,“我才从外头回来,牵了匹骆驼!”
“轰隆隆——” 像是惊雷落在耳畔,一道接一道此起彼伏,震得脚步踉跄。 …… 大半天过去,这片土地才终于在漫天的黄沙里重归了平静。 然而余震仍有可能发生。敦煌城内,人心惶惶。 宋延昭忙着安稳民心,谢姝宁则忙着安慰宋氏。 宋氏却只是拉住了她的手,担忧地道:“阿蛮,我们还是再过一段日子出发吧!”
“好好,我们晚些再走。”
谢姝宁好声应了,宋氏才叹口气松了手。
人祸能避,天灾却是避无可避。 这片沙漠,近百年来,还是头一回经历地动。 谁能不怕…… 城外,空无一人的沙海上,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驼铃声。 随着声音渐渐变得清脆,远处出现了一只蹒跚的骆驼。它脖子上的缰绳,不知挂住了什么,另一头深陷在黄沙里,令它孤独前行的身影变得歪歪斜斜。 但即便如此,它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一步,又一步。 砂砾在它脚掌下海水般涌动。 黄色的深渊,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吐出了一截流血的手臂。 骆驼继续坚定地向前走去。 那根牛皮制的缰绳,越绷越紧。 它身旁的黄沙,已纷纷四散开去。 黄沙下露出来的,是两具死去般的躯体。 手的主人,满身血污,却仍紧紧抓着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