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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像是从齿缝间硬生生蹦出来的一般,掷地有声。
小七听得心头一颤,半个字也不敢多言,赶忙便顺着汪仁的话,真“滚”了。眨眼间,屋子里便没有了小七的身影。然而他方才走至廊下,便又叫人给拦住了,半是拖着给带回了汪仁跟前。 只片刻,汪仁面上的怒意便已重新消失不见,只余下了几点零星的不虞躲在眉宇间。 他坐在书案后定定看向小七,只字不言,只冷笑了声。 小七唬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腰杆伏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 他也是在汪仁身边呆过好些年的人,汪仁的脾性如何,他们也都清楚。这会见了汪仁这模样,小七便知,大事不妙。 ——印公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头垂得愈发得低了,额头已触到了冷硬的地面,像磕在厚厚的冰块上,一股凉意直冲脑壳而来,冷得肌肤生疼。但心知印公此刻正坐在书案后看着自己,他便恨不得让自己的身体僵直得像是块木头,连根手指头也不敢动弹。 漏沙一点点滑落,时间在飞也似地流逝着。 小七只觉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久而久之连自己这会正在面对阴晴不定的印公大人也给遗忘了,只记得小姐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家去回话。这会夜已这般深,夜色黏稠如汁,天上不见明月只有几枚不起眼的星子,便显得天色愈发的黑了。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回去…… 他僵着,忽然叹了口气。 一不留神,竟是出了声。 头顶上立时传来又一声冷笑。小七慌慌张张地咬紧了牙关,不敢再发出声响来。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中蓦地传来汪仁平静无波的问话声,“怎么找着的?”小七闻言微微一怔,斟酌着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才好。真论起来,他跟吉祥也是一头雾水,根本便说不清他家小姐究竟是怎么找到人的。若是容易的事,他们也就不会白白辛苦了这些日子,可终了,偏生他家小姐只是往那一站指示着他们带她翻墙进去,一落地便瞧见了人。 仔细想一想,倒还真像是个巧合。 他满心都是疑虑,嘴角翕动着,盘算着究竟该如何告诉汪仁。 印公骤然恼火起来,必是因为他家小姐先一步印公找到了人,觉得失了面子,有些下不来台了。可事已至此,眼下不论他怎么说,印公只怕都是消不了气的。 小七琢磨着,终于开口道:“小的不知。”
想要说谎诓了汪仁去,那可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事,小七自认没有此等本事,又因没有得了谢姝宁的吩咐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得索性拿“不知”二字来回汪仁的话。 因这也算是真话,他说话时的声音落在汪仁耳中时,便显得极为平稳镇定。 故而汪仁听了这话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屈指轻轻叩响桌案,道:“罢了,你回去吧。”
小七一顿,蓦地抬起头来,带着一脸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连声告退。 这一回,他一直出了东厂,也再没有人再拦他。 小七出了门不由长出一口气,飞快地沿着长街往北城去。 夜色寂寂,很快梆子敲过了三更。 汪仁的屋子里仍亮着灯,一室通明。他孤身一人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攥着一把的纸,上头每一张记着的都是四处搜罗来的消息。静默了片刻,手指渐渐用力,他将手里的一把纸揉得皱巴巴的,而后一下攥紧,攥成了个棱角狰狞的球,被他轻飘飘地往外一抛,这颗球便擦过燃着的油灯倏忽烧了起来。 火舌像活着的一般,贪婪地将整颗球都给紧紧裹了起来,眨眼间便将其烧成了灰烬扑簌簌落在地上。 汪仁半眯着桃花眼,似睡非睡,打了个哈欠。 他倚在那坐了片刻,忽将眼睛大睁,嘟哝了句:“也罢,总算饭还是吃得上。”
至于燕淮的事,等到他吃完了那顿饭,多的是机会收拾。这般想着,他心里舒坦了些,只满心记挂起那些将由宋氏亲自下厨烹煮的酒菜来。
贪、嗔、痴、恨、爱、别离、求不得…… 这里头最毒的莫过于求不得三字。 人心一旦起了执念,若始终求而不得,必日夜寝食难安。 他想吃那顿饭,想得也已许多日不曾好好阖眼睡上过一觉。 换了衣裳睡下,他在暗夜里翻个身,突然一把惊坐了起来,皱眉自语道:“也不知要煮上几道菜,过会再累着了……” 如是想着,他不觉又想起自己也已许多日未曾见过宋氏,不知她的眼睛痊愈之后如今怎样了,也不知早前派人送去的那些补药可都吃尽了。仔细一想,汪仁发现,自己今夜只怕又要难以安睡了。 他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躺下,睁着眼睛望向帐子顶端,像要将帐子瞧出个洞来一般。 泗水沿河的小宅子,白墙青瓦内,也有个人同他一般,盯着帐子整夜无法入睡。 这天夜里,京都各处角落里,彻夜未眠的人,陡然多了不少。 谢姝宁倒是睡下了,且一夜无梦,只大被蒙过头,一觉便睡到了天明时分。可惜昨儿个夜里月色不见,星子也稀少,今晨这天便也阴沉沉的,不大亮。谢姝宁一早睁开眼时,还当自己才睡下一会。透过窗棂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带着灰蒙蒙的颜色,叫人见了不喜。 青翡听见动静进来,替她撩了帐子服侍她起身,一面说:“卓妈妈让厨房半夜里就给您熬上了鸡蓉粥,这会正是时候。”谢姝宁颔首一笑,起身洗漱过后,便让人端了粥上来用了满满一碗。 用着晨食,她想着昨儿夜里小七面色发白地回来时,转述的那些话,不觉蹙了蹙眉,吃尽碗中最后一勺,她侧目看向青翡,笑吟吟道:“再盛上些。”
青翡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木愣愣地点点头,端了碗去又给她盛了小半碗。 谢姝宁将这后盛的半碗也吃光了,这才搁了碗筷,用清茶漱了口。 她如今越想便越觉得,印公的性子难以捉摸不假,但时常却像个孩子。先前她派了小七去时,便已料到他会生气,只是没想到竟还斥了小七滚。 谢姝宁看着屋外阴沉沉的天,心道,那一声“滚”八成是对她说的。 可这事焉能怪她? 一开始可不就是他自个儿疑心过了,将没影的事也栽到了她头上? 但眼下,她一定要哄着他…… 谢姝宁先去见了冬至,将给宫里递消息的事吩咐了下去。 这事按理是冬至做惯了的,但如今因了宫里的消息忽然闭塞起来,便显得难得很。谢姝宁叮咛了几句小心,这才放他去办了。 她自己则回房去,吩咐青翡取了针线来。 想要哄了汪仁高兴,断断不是容易的事,要不然这天下想要走他这条路的人数不胜数,真成了事的却始终寥寥无几。她只能另辟蹊径,寻个最稳妥的法子。 时至午后,天色依旧晦暗,倒有种连夜晚都要早来两分的模样。 泗水那边派了人来见她,带来了燕淮的信。 因事有变故,他们早前打算着的那些计划便都必须做出相应的变动,因而也免不得需要同谢姝宁商议。 过了一夜,他在信中的口气便自主地熟稔起来,一声声阿蛮、阿蛮地喊着,像早就喊过千百次。谢姝宁反倒看得有些微微面上发热。昨儿个她是见着了人过于激动,结果乱了分寸,今日清醒镇定下来,倒觉自己先前是糊涂轻佻了…… 只是她虽多活了一世,可前世她从来也不曾经历过这种事,眼下真碰上了,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迎上去。 她敛了心神,反复仔细地看着信。 另一厢,冬至想要递消息入宫一事,却只能放弃。 难……太难…… 早前纪桐樱特地留了用来同她私下通信的法子,已是用不成了。 宫里头的局面,在众人不知不觉间,便已不同往日。 自从知道了肃方帝的心思后,皇贵妃假意顺从,背地里却没少做手脚。即便真要犯下弑君之罪,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下嫁梁思齐做个继室。太子虽则还年幼,但她身后的白家,尚还坚挺,只怕将来也会继续屹立不倒。 皇上看似仍精明,但实则却已有昏庸之兆。 她深知不能再指望他,便从那一日后就开始准备起了来日帝位更迭的那一刻。 在宫里头呆得久了,连她自己也不禁觉得自己日渐腐坏。 一开始,她们都是后宫里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然而有人早早便枯萎了谢了,有人早早就被连根拔除。然而剩下的那些,枝头上的花开得越来越艳丽,却是每一株都从根上便烂了。 皇贵妃觉得,她的根,早就已经腐败不堪。 再多的浓情蜜意,也经不起岁月侵蚀。 她同父兄商量妥当,如今只匿于重重宫闱中,静候时机成熟。 肃方帝早就已经渐渐不得人心,身子也大不如从前,她的儿子是东宫的太子殿下,在他驾崩后即位,名正言顺。 然而明明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半道上却杀出了个程咬金,因件荒唐至极的事,便将她软禁在了宫中,见不得太子也见不着公主…… 归根究底,还是皇上对她已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