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皇上靠着椅背,疲惫得揉着眉心。 徐公公从外头进来,见状,道:“刚才,顺妃娘娘使人送了一盅甜汤,还温着,您要不要……” 皇上没有睁开眼,淡淡道:“不用,退出去吧。”
里头无需伺候,徐公公只能依言退下。 才出了门,就见远处行来一人身影,定睛一看,正是邓国师。 走到近前,邓国师道:“我有事禀皇上。”
徐公公压着声:“太傅刚走,皇上心情不太好。”
闻言,邓国师扯了个无比嘲讽的笑容,道:“那老东西!皇上总有一天砍了他!”
徐公公深以为然:“是该砍!”
两人嘀咕了一番,徐公公入内通传,而后请了邓国师进去。 “什么事这么要紧?”
皇上问。 邓国师上前一步,道:“贫道听说了一些事。”
“说吧。”
“太医院头一次去安国公府看诊时,廖大人并未诊出喜脉。”
邓国师道。 皇上道:“朕知道这事,日子浅,诊不出来也难免。”
邓国师又道:“那日,安国公府来请诊的人刚走,定国公就进了太医院,寻廖大人说了会话。”
听到“定国公”三个字,皇上的眼睛睁开了:“念之?”
邓国师继续道:“二殿下在您询问后,出宫与忠勤伯府的几位公子一块,在贵香楼吃酒,散席时,正好遇上定国公与黄侍卫,定国公劝了殿下几句。”
皇上的眉头皱着:“他劝什么了?”
邓国师向翁二公子打听了,一五一十说完。 随着他的复述,皇上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劝?朕听着全是挑拨!也就启儿蠢!”
邓国师垂下脑袋,不接这句。 “皇上,”徐公公恭谨劝道,“定国公怎会知道安国公府何时要请大夫?兴许就是赶巧了,并未有牵连……再说,他插手二殿下的婚事做什么?他与安国公府不熟,与永宁侯的关系也很普通。”
“巧不巧,再查查不就知道了?”
皇上冲邓国师抬了抬下颚。 邓国师应下,又道:“贫道倒是觉得,他和永宁侯的关系不太对。”
“哦?”
皇上示意他说下去。 “以侯爷与两位先定国公的交情,他对定国公该更关心才是。”
邓国师道。 皇上摸着胡子的手,顿住了。 同是先帝麾下的大将,秦胤和林翰情同手足。 林宣有神童之名,才兼文武,因着林翰的缘故,十几岁就对排兵布阵发表看法,时常受采纳。 秦胤总说,林翰养了个好儿子。 先帝建隆二年,林翰战死,林宣承爵,统帅大军。 彼时大周初立,朝中亦有缩减兵力、以内政为主、收复为辅的声音,是秦胤拉拢了几位主战派、一起支持林宣,在之后的几年里又将国土拓了三分之一。 秦胤与这两父子,是过命的交情。 人走茶凉这这个字,不符合耿直的秦胤的性子。 他该对林繁多一份关注与支持才是。 可照这几年来看,两人就是朝上遇见,互相问个安而已。 原本,皇上不觉得不对,此时听邓国师一提,不由上了心。 邓国师说完了想说的,恭谨告退。 皇上打发了徐公公,一人坐在大椅上,沉默不语。 油灯暗了,视线有些模糊。 恍惚间,眼前闪过许多人的面容,年老的、年轻的;意气奋发的、鲜血淋漓的…… 淑宁宫中,顺妃放下了筷子。 赵启却未有察觉,依旧用得很香。 顺妃抚着指套,心中一股无名火,烧得滚烫。 以前,就算她自己毫无胃口,只要儿子吃得好、吃得多,她就舒坦了。 今日相反,简直越看越气。 皇上做主了婚事,按说,就如她那日与袁嬷嬷说的那样,审时度势,看着眼前的好处就是了,其他的,再想也无用。 可她这两天,明里暗里,挨了不少笑话。 “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在其中都算好听的了。 如今婚礼在即,顺妃实在气不顺。 坐在对面的赵启总算有了反应,知母妃脾气,道:“她们就是酸您,等您抱得了皇长孙,她们更酸。”
顺妃忿忿道:“就她能生?你娶秦鸾,秦鸾难道不能生?”
赵启撇嘴:“一只土鸡,还能给您下只金凤凰?”
“你出去问问,这满天下,还有哪个是凤凰命?!”
顺妃气不打一处来,“土鸡?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儿子!”
“长成那副德行,可不就是土鸡……”赵启嘀咕完,见顺妃气得不行,到底还是住了口,没有继续说。 顺妃起身退席,不想对着这糟心儿子。 赵启告退,留顺妃清净。 出了大殿,廊下几个宫女凑在一块说话。 赵启听了几句,听到“秦姑娘”几字,问:“你们说,皇太后下午召她了?”
宫女点头。 “你们见过她了吗?”
一个小宫女被推了出来,怯生生点头:“秦姑娘出宫时,奴婢见到了。”
赵启嫌弃极了:“那你好好去跟母妃说说,灰扑扑的道袍,难看死了,那是不是一只土鸡?”
小宫女壮着胆子,道:“秦姑娘今日没有穿道袍,穿的是藕荷袄裙,系了绛色披风,她、她很好看啊……” 眼瞅着赵启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小宫女缩着脖子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一个字。 赵启倒是没有为难她,一摔袖子走了。 没眼光! 鄙夷了一路,冷风也吹了一路。 宫门近在眼前,赵启的脑子也静了下来。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 宫女们再没有见识,也不会分不清美丑。 当然,他赵启也绝不会看走眼,定是那衣裳的缘由。 人靠衣装。 土鸡裹上金羽毛,假装是只凤凰。 有什么用? 拔了金羽,还不是灰扑扑的? 三天后,赵启迎娶晋舒儿。 安国公府红灯高挂,门窗贴喜,但世子夫人的笑容极其勉强,长女没有回来观礼,幼子被奶娘拘在屋里,而安国公夫人,更是从头至尾,绷着脸,毫无欢喜之意。 唯一高兴的,只有晋舒儿。 她是真的高兴。 华美的嫁衣与花轿,满意的郎君。 双手按在肚子上,她笑得很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