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芥笑得很大声。 许是被擒获后的日子实在太无趣了,他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一样起伏了。 其实,李芥自己也清楚。 他的狂笑,并不是因为林繁编出来的故事。 那故事听着就假,是个笑话,却没有那么好笑。 今日真正点燃了他情绪的,是苏置的兵败。 一场不该出现的败局。 如果说,玉沙口的败,有石魏冒进之缘故,但是,周人掌握了那座高高的崖壁,他们选择纵马而下的那一刻,大凉就已经败了。 石魏不冒进,大凉也是败。 只是败得没那么惨而已,却改变不了结果。 败得心服口服。 可鸣沙关不一样。 鸣沙关明明能守,苏置有那样的能力,却被那督军折腾成了那么一副结果。 李芥岂能不气、不恼、不怨? 他们前线将士,将生死置之度外,为大凉拼搏奋战,可他们的朝廷,别说在乎他们的命了,连他们的疆土都不在乎。 那些蛀虫,在乎的只有自己的钱财与安乐。 在蛀虫们的孜孜不倦下,大凉风雨飘摇,反倒衬得他们这些忠义之臣像个笑话。 活生生的大笑话! 所以,李芥才会大骂,又大笑,止不住的大笑。 “李将军不信?”
林繁的笑容里,亦带了几分自嘲之色,“我又何尝愿意信。 只是行人带着圣旨到了,整个飞门关都听到了宣旨,我身上反叛的罪名真真切切。 眼下未被抓起来,还能在营中行走,不过是其他将军们与李将军一样,不相信圣旨上说的那些。”
李芥的笑声顿了顿,看着林繁。 “我身边这位是永宁侯的长孙女,”林繁指了指秦鸾,道,“她在皇上发难时逃出了京城,一路赶来飞门关报信。”
李芥的视线落在了秦鸾身上。 眼神之中,很是疑惑,很是不解。 从衣着打扮看,就是个普通村姑,再仔细端详,又能看出来,这妮子练过武。 不说武学高下,但身姿体魄上,练过的和没练过的,区别还是不小的。 而且,白白净净,五官很不错。 这让李芥越发不懂了。 就秦胤那么个五大三粗的样,能生出这么标致、窈窕的孙女? 上辈子积了多少德! “如果真如你所言,”李芥重新看向林繁,语气里满满都是讽刺,“那就是你们周人的皇帝傻了。”
林繁轻笑。 李芥把林繁的反应看在眼里。 如果林繁尊敬皇帝,他一定会不满、不忿,哪怕掩饰得很好,多多少少,会从神色里露出些不认同来。 可李芥没有发现一丝一毫那样的情绪。 反倒是,那声轻笑里,透出了几分认同。 莫非,现在的年轻人,能把情绪藏得这么滴水不漏? 那还真是后生可畏。 “我来这里,目的很简单,”林繁双手抱拳,道,“想向李将军讨教如何攻克西州城。”
李芥抬起眉头,道:“这个目的,倒是比你的故事真上许多。”
只是,确实太急了。 就算是编造故事、弄虚作假,但今儿这一个个的,尤其是冯仲与晋彷,那股急迫与焦虑太明显了。 周人刚攻下鸣沙关,按说需得调整一番。 西州是硬骨头,谁还能指望着三五天就敲开城门? 周人皇帝也不至于那么天真,连十天半个月都不给。 现在急的,该是西凉,绝不是周人。 “西州易守难攻,可惜我没有多少时间,”林繁道,“除非速胜,否则我这辈子都别想打下西州了。”
李芥问:“你想用西州城重新换取皇帝的信任?”
一听这话,林繁笑了起来。 他转头看秦鸾,秦鸾亦眼睛弯弯。 “那是安北侯、冯将军他们的想法,想借着西州城,让我祖父与定国公洗刷反贼罪名,”秦鸾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可是,信任没了就是没了。”
李芥的眸子倏地一紧。 林繁脸上的笑容散了,只余下坚定:“信任已失,并非是皇上不信我们,而是我们再不信他。 以西州为据,举兵东进,反贼就做些反贼该做的事儿。 李将军以为呢?”
李芥一瞬不瞬地看着林繁。 他以为什么? 他只知道,太他娘的刺激了。 这年头的后生,脾气真这么大了? 不对。 秦胤也是老头子了,怎么还跟年轻人一样? 不过,周人内乱,这对他们大凉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周人打得越凶,内耗越大,大凉就能连下城池关隘。 到时候,不止鸣沙关能夺回来,从玉沙口打进飞门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若战事顺利,甚至能顺着飞门关一路东进,吃下大片平原。 他们大凉…… 他们…… 他们做不到了啊。 他被擒获,苏置也被擒,就算有朝一日被救回去,朝廷还会给兵马粮草,让他们进攻吗? 那些蛀虫、猪脑袋,只会隔岸观火。 看热闹都怕烧着毛,又怎么还会趁火打劫? 他一心为大凉,大凉心中何曾有他? 悲怆之情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如一道泉口冲天起,哪怕回落了,泉水还是继续往外蔓延。 信任已失…… 林繁说得对啊。 信任已失。 他已经不相信朝廷里那些狡诈的官员,以及那个被奸人牵着鼻子走的皇上了。 失望、太过失望。 林繁与秦胤失望之后,选择反抗,另辟蹊径。 那他呢? 林繁敏锐,把李芥情绪上的波动都看在眼中。 知道李芥已经动摇,林繁继续添了一把火:“李将军,士为知己者死,你如果死在这里,你甘心吗?”
李芥咬住了牙关。 他从不畏死。 男儿征战,马革裹尸又何妨?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李芥回想起那日的玉沙口。 就是此人,率领着骑兵突袭,彻底搅乱了他们的布局,动摇了人心,士气大落。 李芥看到冲阵时就知道,大势已去。 他可以积极应敌,鼓舞兵士,但他改变不了战果。 即便如此,他也想战到最后一刻。 与敌人拼搏而亡,是他的归宿,哪怕兵败丢人,可他不是懦夫,他对得起自己。 只是,他活了下来。 活着就活着吧。 两军迟早会交换,他们的人头都是明码标价,大凉会把他们赎回去。 他向皇上请罪,等待东山再起之时,将功赎过。 可是,他等到的是苏置兵败。 被他们自己人折腾出来的一场大败。 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