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世间的雾霾终于挥散干净了，银瞳漫无目的行走在蛮荒大地上，乌鸦鸟群不时飞过，银色浪潮不仅没有破坏到它们，反而从另一方面恢复了它们的生态。街道上已经长出了些花草植物，能预料到这些地方不久后各地将会成为植物的天堂。

停转的地球恰好传过黄昏似的曦光，照耀在破败的废墟里，吃食现在还有很多，仅是需要他不断寻找，尽管生活的环境发生了剧变，可浪潮没有将食物等生命必须品一同带走，它们似有目的性的只对金属有急切的需要。

汞中毒带去世界四分之三的生命，那阵浪潮遗留在人体内的东西又带走剩余四分之一中的一半，很多忍受不了折磨选择自杀而亡，银瞳并不在此行列，人们走出蛮荒后又回归蛮荒。

银瞳吃了几块面包又喝了些水，他把找寻到的资源都藏在自己做过标记的隐匿点，目前整个空间通过搏杀抢夺资源的不在少数，黑暗森林法则大行其道，如同当年开发的游戏一样，只是没有热武器的花火，只有拳脚的肉搏，人们必须通过自己获取资源以求生存。

这一年来改变了许多许多，他们这里还有光亮，而另外一面地球永恒的黑暗对现实的冲击可谓是更加无情，他们的农作物没了光合作用已经全部枯败死亡，植物不到秋天也脱落完树叶。

不过它们正以缓慢而蓬勃的适应力逐渐改变自身结构以适应环境生长，银色浪潮并未针对其自然，只是匆匆略过便了无踪影。人类却难以等待这个过程，除少数在极地生活的人群外，其他人他们对四季是永恒的依赖。

核泄漏，工厂污染等大量化学物质通过地表水循环降落在各地，人们不得不喝这些被污染的水，超市便利店内瓶装水已成历史，早在银色浪潮肆虐不久后消耗完毕，每个人目前最大的依赖只能通过原始手段获取生存的资源，如今的情况倒是应了宗教的一句话:众生皆平等。

世界三大信仰在这一刻起的作用只能同以前一样带给人们精神上的慰藉，众多信徒聚集着往发源地去，祈求至高无上的神明带给人们破除灾厄的办法，可当他们去到地方时，却发现雕像已经残破，更甚者倒塌在面前。

来人者与各地守望者已精疲力尽，腹中空空如也，某瞬间意志不坚定且被食欲冲击全身的人开始弑杀同胞身体，抢夺资源，这如同一根点燃的火柴落在干得不能再干的柴禾堆里，引燃了人们眼底唯余的清明，血淋淋的场景就在他们所尊仰的，教导他们仁爱众生的神明面前展露各自最压抑的部分。

对银瞳来说无欲无求的人最是虚假，因为真正无欲无求的人早已死亡，毕竟既然无欲无求了，还活着干什么。

暗处滋生的阴黑远比在光明下的影子更加浓烈噬魂。

稍显文明的是人们开始以物换物，重新轮回至原始社会，但人们都换得很小心，如果自己透了底，想再生存是不可能的了。

如今的人们还处于灾难后的懵懂时代，没有领导者，他们丧失了群居动物成群结队的那种心里的萌芽，因为每个人都饱受疾病的困扰，也没有持久的能量来源，自己都解决不了，他们更不奢求也更不相信有人能解决这些问题。

银瞳在夕阳的光影里往黄浦江走去，路过南京路时他心中无比怅然，外滩上的雕像和铁护栏早已消然，江水滚滚而下，平日里能看到的货轮不见影踪，对面的浦东新区同样的塌陷，东方明珠塔已断成几节，他好像看到有个人坐在斜立的塔尖，一年前这里是如此的繁华秀丽，如今都成了残垣断壁。

他身旁走来个消瘦的人影，他不由地往后退了退，作出防备的姿态。那人摆手，赤脚站在边缘，衣物褴褛，头发凝结成一块块，还沾有不少碎屑，那人转头看了银瞳一眼，眼里有些不甘，站立思索片刻后，纵身一跃而下，尸沉黄浦江。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跳江自杀，毕竟现在已经没了高楼，跳楼成了可遇不可求的机遇。

他苦苦思索自己是否还要在这方天地里苟活下去，是否如同那个人一般一死解千愁，最终他退缩了，沿着回去的路回到自己的领地，路边有人就在大道边交姌，有人在疯癫乱跑，有人在啃食砖瓦，有人在和野狗争抢食物或者想吃掉野狗。

兽性的回归是击破文明最后一杆有力而尖锐的矛，将其裂断成一块一块。

他走在回住处的路上，绕过人群较为密集的地方，一面不断回头观看是否有人跟踪，少量微存的有用金属制品成为稀罕物，银瞳胡须头发已经到了该修剪的地步，他进到自己的住处，习惯性的点燃蜡烛，借住微弱的光他拿起剪刀和镜子碎片，咔嚓咔嚓修葺自己的胡须和头发，令它们保持自己感觉舒适的状态。

他住处在一个倒塌的三角空间内，入口仅有一米宽窄，里面垫有凉席和脏破被褥，还有一个小柜，蜡烛被他放在玻璃杯里，保证最小的消耗量，修葺刚落停，身旁的棉线传来震动，那是他简陋设置的报警器，他提起钢钎，从另一个出口轻微走出，不露出声响。

在离他住处五十米的地方，有个趴着的人，他走近到十米处的断墙后，屏气凝神静静等待了一个小时，而后才迅奔过去骑坐在那人背上，两脚踩住双手，并用钢钎紧压身下人的脖子，拿剪刀尖锐一端抵住颈动脉的地方。

半年前他吃过一次亏，那次差点令他被撕破喉咙在暴起发力的嘴下，亏得他自幼打拼身强体壮，深知身体的重要性，无论何时都强加锻炼，反应迅捷将钢钎插入暴起者的眼窝，只是手臂上被撕咬下一块皮肉。

身下的人不见反抗与动弹，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全身上下软绵绵，银瞳想了想将脸面翻过，手上剪刀依旧抵住身下人的脖颈，并观测着这人的脸貌，那双眼微闭着却依旧熟悉，没有暴虐和歇斯底里，银瞳识人都看眼睛，因为眼睛是最好了解一个人的地方，他的这项技能为他带来过不少好处。

凭着这双眼和他尚未泯灭的人性以及之前癌症晚期持续的心境，他将趴着的人带回了自己的住处，这人是他为数不多关系较为亲近的朋友之一，以前总留个毛寸，方脸薄唇，腮帮子较为突出。

他俩十八岁相识，当时那人初入大学，难免会遇到问题，偌大城市里刚好遇到银瞳外出转悠，银瞳帮了个小忙，听到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银瞳就知道两人还是同乡，就算相识了，两人互帮互助，相交甚好，这人豪爽坦荡不拘小节，智商情商齐高，银瞳也比较欣赏这类人，后来那人毕业后两人也时常联系，只是互组家庭后他俩来往才渐渐失联，银瞳当时还有些奇怪，一个好好的人说消失就消失了。

银瞳将他放平在自己休息处，转身走出去往他存放食物资源的地方，他看出那人已经脱水比较严重，还很瘦弱，不知他在外面那种情况下还存活得下去的。

银瞳拿出半瓶水和几块面包还有一些饼干熟食之类的，想了想又拿了四根烟，出来后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后他再回到自己住的场所。

他倒了一瓶盖的水，缓缓倒进那人干裂的口中。

那人眼睛睁大了些。

银瞳继续，那人逐渐恢复神智，立马惊坐起想要逃离，嘴里呜呜哇哇一阵乱叫，慌乱中拿着那块断裂的镜片对着银瞳，手被割出血也不管。

银瞳扑上去死死压住他，往他太阳穴一闷拳，那人便昏了过去。

他取下那人手里的镜片，擦拭过血迹后放好，又找了绳子把那人五花大绑。

那人清醒过来后还是神志不清，意识到自己被绑后更加疯狂了。银瞳没办法只好给了他一板砖。

后来他又清醒了一次，眼里充满恐惧和惊悚，他看着银瞳手里再抄起板砖，终于冷静下来，分析着眼前的景象，两个人就在这破空间内互瞪。

银瞳开口:“老鬼，记不得我了？”

那人紧锁眉头，似在不断回想，最后露出恍然神色。

“是你！”

银瞳点了点头，两人一齐露出欣慰的笑，如今这种情况下能遇到熟识，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事件，两人内心都非常复杂，想不到会以这种形式见面。

“我给你松绑，你可别再乱叫了啊，不然引来那些人我们俩没法收拾。”

老鬼长舒口气，也点了点头。

“先吃点东西吧，看你饿得不成样子了。”

银瞳扔了个塑料袋给对面那人，那人眼里闪现过精光，狼吞虎咽起来。

银瞳把剪刀牢牢握在手里，老鬼看在眼里，边吃边含糊的说:“你该不会等我吃完就了结我吧。放心吧，我没多少活路了，得了异食癖，吃了不少毒物，还被那银东西搞得全身痛痒难耐。”

说着老鬼掀开自己破了几个大洞的衣服，胸部腹部都是银斑，身体上没多少肉，都靠一层皮撑着，还有不少血痕和乌黑的脉络，心脏部位被一层皮包着，乌黑的心脏突出缓缓跳动着。那血痕一看就是自己抓的，银斑银瞳之前就注意到了，只是他没来得及提。

“你身上怎么没有，而且我看你过得还不错嘛。好久都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老鬼灌入水，问着银瞳。

其实银瞳也在纳闷，他已经不止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这种银斑，而且都是那些奄奄一息的垂死者，他身上就没出现过一块，连之前的癌症也没对他怎么样。

“不知道，我就吃喝吃喝过到了现在。”

银瞳把剪刀放在自己腿旁，扔过去两支烟给那人。

“竟然还有这东西。”

老鬼苦笑起来。

“抽吧，没毒的。庆祝一下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

银瞳自己吃着食物。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能遇到你，这下死而无憾了。”

银瞳在老鬼眼里看到的全是解脱，没有任何生的曙光在里面，老鬼靠在墙上，眸子里映出蜡烛的火焰。

两人谈了很长时间，谈过去的种种，或悲或喜，或惆怅或释然。老鬼很痛心于银瞳在天地未变之前就丧失了那么多东西，银瞳则苦于自己独活不能释怀。

“说到你癌症晚期还能活到现在的事我倒是有些见解。”

老鬼吐出一口烟，看着银瞳。

“怎么说？”

“要说的话，你得再给我几支烟。”

银瞳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呀你，还是老样子，我去给你找，顺便再拿点吃的过来，走吗？带你去我的仓库看看。”

“算了，如今有你的信任就够了，你要是不怕你回来我一钢钎给你的话，你就放心的去吧。”

老鬼笑着说。

银瞳笑了笑，他仓库不止一个，自身实力也不会受威胁，更何况如今这个时代信任那么难得，大不了一死，既然终有一死，死在熟识手里总比死在那些或许不能称之为人类的手上要好得多。

银瞳回来时不仅拿了烟，还拿了瓶酒，只是吃食少了些，老鬼正在拿剪刀修剪自己的胡子。

“完了，防范不周，仓库被盗，还好我还有些存货。”

老鬼放下剪刀和镜子，对银瞳说:“算了，别在我这死人身上耗资源了，我喝酒抽烟就行。”

银瞳心里不太好受，他想起了之前两人喝酒谈天的日子。

“给你说吧，我之前在大学里学的就是生物基因工程方面的专业，细胞的癌变不算是疾病，它们只是基因里癌基因的显现性状，而基因的存在决定一个生物的性征，既然抑癌基因都存在于人类的基因组里，那肯定有它存在的原因，这就是我们研究的方向。”

“哦？这倒是比较新鲜。”

“对，比地三鲜还鲜。于是就有人提出，是否人类的进化方向，就是向着原癌基因的方向进化呢？毕竟生物几亿年来的进化不可能遗留下不需要的东西，淘汰的终归要被遗弃，更何况人类作为目前地球生物进化最突出的代表，过程中没有淘汰掉抑癌基因，说明目前人类大部分是显现抑癌基因，是因为人体还达不到一种平衡——癌细胞与体内能量供给的平衡。”

“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平衡了，又有持续的能量来源，人类就可以不死？”

“是的，人类就可以追寻梦寐以求的永生了。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说，不过在见到你的情况以后，我对这个课题又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但现在没什么卵用了。你还记得吗？最早之前那次事故。”

银瞳隐隐觉得他像是触碰到了什么。

“大楼倒塌那次？”

“嗯，那次调查组在基桩深处发现了一些东西，那几天世界其他地方也都发生了大楼倒塌事件，同样的也发现了一样的物质，那东西说常见也常见，就是温度计里的东西。”

“水银？”

“对，而且化验人员还在水银里发现了一种单细胞生物，那种单细胞生物之前从未见过，便拿过来给学院研究……”

说着老鬼面目突然扭曲狰狞起来，咬牙不断抓挠全身，并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吼，那吼叫十分凄然，银瞳见状连忙将他压制下，老鬼这一刻力气奇大，银瞳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用绳子绑住他手脚，老鬼不断祈求银瞳杀死他。

在老鬼吼叫时他看准时机强塞入棉布进老鬼嘴里，老鬼在地上不断翻滚挣扎，指甲缝里都是血条，头部青筋暴起，整个人陷入难以言明的痛苦中。

银瞳不忍看到这景象，用砖块往老鬼后脑拍去，连拍两下老鬼才没了动静。

银瞳无力瘫坐在地上，全身都是汗。

连连等了五六个小时老鬼才苏醒，银瞳放下心来，解开绳索，终究没有下错手将其至死。

老鬼醒来后体虚气弱，靠在墙上连连抽气，等他缓过神后银瞳喂了他些水，又给他点了根烟他才逐渐好转。

“唉，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我之前说到哪了？”

“算了，别说了，知不知道无所谓了。”

“嘿嘿，我这情况，好不了了，说出来心里舒坦些，也相当于我这一生智慧的结晶嘛。”

银瞳叹了口气，把老鬼之前说的重复了一下。

“哦！说到那虫子了，那玩意很小，微米级别的，但可以无性繁殖，只要遇到金属，它就可以以金属为能量来源，不断呈指数分裂，它们的排泄物就是水银，我们叫它嗜金虫，那次毁天灭地的银色浪潮，也都是这东西。大面积的异食癖也是由这东西引起的。”

“这个怎么说？”

“这虫子不仅在那倒塌了的大楼里发现，很多水源地都有出现，它会进入人体，慢慢潜伏，以人体内的微量金属元素为食，但它们进入人体后不知为什么繁殖得很缓慢，主要聚集在骨骼里，人体缺了微量元素，异食癖的人数便陡增……咳！咳咳！咳！”

“你慢慢说，不行的话就别说了。”

老鬼摆手，继续说了下去。

“你体内扩散的癌细胞，与你体内繁殖的嗜金虫，逐渐开启拉锯战，当然癌细胞目前还需要你这个宿主活着，就不断前仆后继的与之战斗，这就是我猜想的，你为什么没有死亡的原因。”

银瞳听后内心震撼，他还从未想过这种在世上的活法。

“要是如今还有当年的实验条件，说不准你已经被国家列为最珍惜的保护动物了，天天进实验室给你做实验，包括你的后代等。”

“那这些嗜金虫从哪来的？外星生物？”

“我怀疑，是地球自身产生的。毕竟这次嗜金虫事件影响最大的是人类，其余生物好像没发现类似的情况。马里亚纳海沟里的嗜金虫痕迹最明显，人们也探测到那道板块深处的缝。”

“你是说，这些嗜金虫是可控制的？可谁能控制这玩意？”

“说不准就是地球？”

“你是说地球是生物？”

“不一定，你没发现隐约中有股力量一直在推动着生物的发展吗？甚至生命的起源和文明的出现也是那么的凑巧，而且地球从一年多以前就自转变得缓慢了，你再看看现在的天，还有夜晚这一说吗？”

“我还以为是错觉。”

“没人能说地球不是生物，我们人类理解的生命只是局限于地球表面这一部分碳基生物，至于地球，谁知道呢？”

银瞳无言，暗暗思衬着他们所说的这一切，他想起那些拯救地球的宣言，那些拯救保卫地球的电影小说，不由得微笑，终究是救人类自己，不过转念想想这也是生物生存最本质的目的。

“看到天上的行星环了吗？”

银瞳回想了一下，行星环确实比之前更凝实了。

“地球没有行星环吧。”

“之前没有，我觉得是有些能人预感到了什么，通过未知手段造的。”

“谁造的？现在都这样了，也没看这东西发挥什么作用。”

“未知，你现在有了探索的身体条件，不管你想不想，我只觉得现在活着是最好的。”

因为太过劳累，加上恶化的身体，老鬼没再说话，不一会睡了过去。

银瞳没有睡意，吹灭蜡烛后走了出去。

相处一星期后，老鬼还是死了，银瞳看着天际那道投下阴影的所谓行星环，又在老鬼死亡的衬托下，终于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最后的慰藉，可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去追寻什么。

银瞳把老鬼的尸体赤裸着投进了黄浦江里，江里散发出一股股恶臭，站在岸边就能闻到。送走老鬼后，他顺着江边走了一段，这一刻他似乎和世界断了联系，一种无尽的空虚感由胸膛蔓延到脑袋，脑子一沉，他感到无比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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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瞳（five）

黑瞳依旧在办事，身体还没被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