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墨与苏槿樨在屋内谈了许久，出来的时候两人身上都有一股无言的默契。她已对他毫无保留。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压抑本性也没什么。他不喜欢她手染鲜血，那她忍着便是。他的原则是她，她的底线也是他。互为逆鳞，彼此包容。被救出来的少年们都被安排在知府府邸的房间里。徐州知府被革职查办，家产也一律没收充公。姬墨处理完知府和梁卷生的事，亲自去看了南淮。苏槿樨自然同他一起。南淮的房间里格外热闹。除了云初霁与万珏万钰，还有其余被救出来的少年们。那些少年被救出时都有伤在身，昨日治疗了一天，今日便聚在一起来看望南淮。毕竟南淮的伤势是所有人里最重的，更是为他们付出最多的。他们感谢云初霁，感谢太子殿下，但不会忘了南淮为此付出的代价。杜良见着南淮便红了眼眶，他是亲眼见过南淮刚被带回来时那个模样的。那时候南淮眼睛刚被刺瞎，满脸都是血，被扔到地上时甚至能听见骨头的脆响。南淮疼得厉害，甚至发出了低低的呜咽。他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怎么可能真的无视那些非人的痛楚？在院长面前痛不欲生也一声不吭的少年一回到房里就哭了，那眼里的血水混合着泪水，让他们所有人都看得心惊。南淮哭的隐忍，他也只是脆弱了那么一小会儿，后来便是把嘴唇咬破也不出声，就那么生生忍着。他不哭，倒把他们给看哭。只要见过那场景，便终生难忘。何止云初霁觉得亏欠了南淮，他们所有人都亏欠了他。“南淮，你……”少年们欲言又止，谁也没能问出“你没事吧”这样的话。这不是废话吗！这样子能是没事吗！尽管南淮神色平静，并没有崩溃的模样。可众人只要一看到他的腿和眼睛，心里都一阵阵的难受。他们是得救了，可或多或少都落下了心理阴影。可跟南淮相比，他们遭受的又似乎不那么重要了。南淮这一生都被毁了呀。他本是个多么惊艳的人物。一时间，少年们都眼眶红了，偏偏还不敢哭出声音让南淮听见，怕勾起南淮伤心。可南淮何等聪明人物，一室人都不说话，他哪里想不到他们现在的状态？他都没怎么，他们哭个什么劲。南淮启唇：“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你这算哪门子好好的——”杜良声音蓦地弱了下去，他不该这样说的。他小心翼翼地看南淮，生恐刺激到他。他看不透南淮如今的神色。南淮的眼里已经不能传达出任何神采，而他的面容始终是一片平静。就算投入一颗石子，也激不起任何波澜。已经背负过沉重高山的人，怎么会在意小小的石子。“我这不是还没死？”

南淮牵起唇角，“你们这样跟哭灵似的，我还以为我死了。”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

一个少年“呸”了几声，“什么哭灵啊，我们又没发出声音……南淮你怎么知道的……”南淮耳朵动了动，指了指心口：“我虽眼盲，心可不盲。好歹也是一个个铁骨铮铮的男儿，还不把眼泪收一收，也不怕让人笑话。”

万珏万钰显然注意到了门口的人，拼命朝少年们使眼色。可惜少年们现在正伤心，又背对着门口，谁也没察觉出不对劲。又一少年抽噎道：“谁，谁会笑话我们？我们这是至情至性，不哭才凉薄呢。”

“好一个至情至性。”

温雅的男声入耳，屋内的少年们俱是一僵，纷纷转身望向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一对璧人。男子如白璧无瑕，女子若轻云出岫。站在一起极为般配。众少年足足愣了三秒，这才齐齐跪下：“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他们见过太子殿下，这两日也知道了那个推门而入的美貌少女，就是当朝的太子妃。少年们跪了一地，也就万珏万钰站着，南淮坐着。万珏万钰一路跟过来，也摸清了姬墨和苏槿樨的脾性，并不在意那些虚礼。他们江湖人本就不喜欢繁琐的规矩，也就不注重了。至于南淮就不用提了，想跪也跪不了。其实南淮骨子里并不喜欢下跪这个动作，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的身体让他拥有了光明正大不行礼的理由。他只是对门口颔首致意，脸上并没有意外的神色。他视觉没了，听觉便格外灵敏，早就注意到了门口有人靠近。“免礼。”

少年们起身，还擦了擦眼睛。杜良躬身作揖：“请太子殿下恕罪，我们失仪了。”

在太子殿下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南淮还真是一语成谶，他们被太子殿下看笑话了。“不知者不罪。何况真情流露，何错之有？”

姬墨走了进来，“本宫也没想到，这里会这么热闹。”

杜良歉然道：“若打扰了殿下，我们这便告退。”

“不必。”

姬墨阻止，“本宫只是来说一句，八月秋闱在即，你们都可去一试。”

这些少年他都派人暗中观察过，都是可造之材，但也不能直接把人安排上岗位，一切都要按照流程来，不然无法服众，也对他人不公。八月的乡试，就是他们证明实力最好的机会。科举考试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乡试在每年八月，通过后就可参与次年二月的会试，再通过后便是三月的殿试。这些少年都因为梁卷生的囚禁而荒废了学业，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摧残磨灭了他们的意气。而南淮的遭遇，姬墨的鼓励，会重拾他们的信心。不出人头地，如何对得起南淮的牺牲与太子殿下的期望？“可，距离秋闱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有少年迟疑。他们荒废了太久，那么短的时间里，真的能考中吗？“如果连这都做不到，有何资格跟着本宫呢？”

姬墨淡淡道。“从今往后，你们会是庐文书院的学生，真正的学生。”

他视线扫过一众少年，“希望明年三月，太和殿上，本宫能见到你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