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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带着对爱人的许诺参军入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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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武装部出发,魏金钢和他们一起入伍的新战友坐着篷布卡车颠簸了几个小时,来到了火车转运站。看样子这是一个小站,或者叫作过路站,站台上空无一人,紧挨着铁道旁边有一座灰色水泥房子,应该是工人值班用的,孤零零地立在空旷的原野上,使人感到凄清寂寥。魏金钢他们到达不久,一辆辆同样制式的篷布卡车陆陆续续开到这里,站台上立刻热闹起来,给这个不知名的小站增添了无限生机。放眼望去,如同一条长练蜿蜒曲折地由远及近向身边递进,到了眼前成为笔直的两条铁轨,在小站附近又分成几个叉道,向外离小站不远由叉道变成两条平行曲线,逐渐向远方延伸,慢慢变得模糊,犹如大地的一线畦埂最终和天际吻合在一起。一列列新兵笨拙地迈着稚嫩的军人齐步走步伐,按照指挥员的口令全部集中在站台房子两侧,同志们席地而坐,认真地聆听一位首长讲话。魏金钢他们被告知,在这里将要等待几个小时才能坐上军列。对于刚刚踏出家门,见到什么都感到新鲜好奇年轻的后生们,几个小时不过是嬉笑玩闹的一小段欢乐时光而已,倏尔一晃就过去了。他们却忘了,穿上军装的那一刻就已成为军人,军人有军人的作风,哪能会像平民百姓那般自由散漫、无拘无束。首长的话音刚落,人群里便开始骚动起来,大家交头接耳,前挪后移,左顾右盼,近乎与社员们召开生产会议并无二致。魏金钢一时兴起,从地上站起,想找上午刚认识的一位高中校友聊一聊天。他环顾了一番,在同一色的军装、同一款板寸发型的人群中,若要发现他的校友,仿佛在初夏的田里去辨别一棵相同大小的麦株,难度可想而知。魏金钢不甘心,他从队列中直接走了出来,前前后后走了两遭,也没有搜索到他的校友。正行进间,一人从队列中伸出一条腿,将魏金钢绊了一下,身体前冲,打了一个趔趄,差点倒地。魏金钢回头,定睛一看,刚才绊他的那人竟是要寻的校友。魏金钢两步跨过去,用脚狠劲地踢了他一下,嘴里埋怨道:“谢丰华,你小子竟躲在这里,害得我找你半天。”

谢丰华说:“你在队伍里像一根长木撅子晃来晃去,小心首长剋你哩。”

魏金钢不以为然地说:“剋什么剋,现在不是让大家休息嘛。”

谢丰华问道:“找我何事?”

魏金钢神秘地一笑说:“首长刚才说,我们要坐军列哩,你说军列是啥样?”

谢丰华说:“真是寡闻少见——军列就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不远处,首长大声喝道:“谁在那儿站着呢?”

魏金钢听后,惊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扭头向自己的队列位置慌忙跑去。紧接着,首长又喊道:“到队伍前面来!”

对首长的命令,魏金钢没听懂是怎么一回事,他依然按照自己的想定返回到原来的位置。见魏金钢没有执行命令,首长火了,他冲着一位戴中士军衔的士兵喊道:“把他给拉到前面来!”

那位中士立即跑步到魏金钢跟前,用手指着他,下口令道:“请这位同志起立!”

魏金钢松松垮垮地站起。中士又下口令,让魏金钢跑步到队伍前面。魏金钢站在首长面前,头也不敢抬,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首长生气地说:“你这个熊样子哪像是革命军人?像在战场上被俘虏的兵。”

话音刚落,人群中顿时一片笑声。首长回头面向队伍,说:“笑什么笑!要注意纪律。”

接着,他对魏金钢说:“听我的口令——抬头挺胸,目视前方。”

魏金钢照做。首长交待班长,没有他的命令,魏金钢不能归队,要一直站着。

魏金钢的军旅生涯就是在这个不知名的小站以“罚站”作为第一课,徐徐拉开了序幕,而且是在这么多老乡战友面前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亮相,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以至于多年以后,不论是多大规模的同年兵老乡相聚,第一个话题无不是从这个小站的特殊印记开始调侃他。训斥他的首长是负责接兵的营长,后来成为了魏金钢所在团的团长,那位中士是接兵营的通讯员,叫周振强,和他的缘分从这一刻起,伴随了他们一生。魏金钢笔挺地站着军姿,西北风呼呼地吹过,把他的耳朵、脸一会儿就冻麻木了。他的眼睛直视前方,几只乌鸦嘎嘎地叫着,在空中盘旋,一会儿向东,又一会儿向西,飘忽不定,天气已到深秋,田野里似乎已无食物可寻,它们或许是聚在一起,商讨生存大计,如同魏金钢和他的战友们,短暂地相聚这里,只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为了美好的前程又各奔东西。但魏金钢没有鸟们自由自在,看它们在翱翔,是那么随心所欲,天马行空,而他就只能像木桩一样一动不动地被安放在这里。直到天黑了好长时间,首长似乎才将他记起,魏金钢猜测他们吃过饭刚从附近返回。首长看到他,换了另外一副面孔,笑呵呵地说:“小伙子有毅力,站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倒下,是一位革命军人的好苗子。”

首长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和蔼地说:“站累了吧?回队列吧。”

魏金钢想动一动四肢,但他的腿已经变得僵硬,不听使唤了,他只是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脖子。首长见他没有挪动地方,于是下口令道:“向右转——齐步走——返回队列。”

魏金钢努力地迈动着僵直的腿,回到他原来坐下的位置。

从上午每人吃过一袋面包之后,多半天过去,都还未曾吃到一点东西,大家早已饥肠辘辘,身上越来越冷。晚上十点多,随着“全体起立”一声口令,大家才注意到从远处缓缓驶来一列火车。首长向大家说:军列来了,大家做好登车准备。魏金钢心里充满期待,“军列”是多么使人向往、令人激动的字眼,他像麦加的朝圣者一样,视军列如同圣物一般,渴求地尽快一睹她的“尊容”。然而,这军列偏偏不急不慢地爬行,俨然巨大的长蛇在黑夜中蠕动,一声长笛过后,军列吭哧吭哧半天,而后长长地出了一通粗气,“哐哧”一声巨响,便是一片沉寂。魏金钢心中圣物般的军列就在距离他们几百米之处静静地趴在那里,与他心中千百遍遐想的威风凛凛形象简直是天壤之别,让他颇感失望、沮丧。又过了很长时间,大家开始登车。上车之后,让魏金钢惊掉下巴的是,首长口中所谓的“军列”不过是破旧不堪的闷罐车,车内两边铺着一层稻草,新兵们听从指挥员的口令一字排开背靠着车厢一侧站立,等队伍左右看齐后,指挥员才下达“坐下”的口令。和上午一样,每人领到一袋干面包和几根咸菜条,不同的是另外加了一个熟鸡蛋。魏金钢狼吞虎咽般地将所有的东西吃完,喝了一缸子热水,在接兵干部絮絮叨叨的讲话中睡着了,等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军列已跑了十几个小时,停在一个叫三门峡的地方。据接兵干部讲,列车将在这里加水、检修,下午便可以启程。

魏金钢和其他战友一起,按照接兵干部的要求,不准单独行动,不得走远,只在车站站台附近活动一下,他贪婪地呼吸新鲜的空气,使人精神一振,脑子清醒了许多。魏金钢根据自己所学,依稀记得三门峡地处我国中部,是古时中原通往西京及至西域的交通要冲,境内有著名的古称崤山和函谷关,历史人文悠久。传说大禹治水时,借助神斧将拦水高山劈开,形成三道峡谷,称为“人门” “神门”“鬼门”,三门峡因此得名。魏金钢暗想,在古今闻名的热土上,多少人沿着这条道,无论是向西还是往东,为了实现伟大的抱负,以使名垂青史,有的立言作著,有的得治天下,也有的功败垂成。老子西行至函谷关写下了千古名篇《道德经》;刘邦从这里一路挺进,占有关中平原,打败项羽而使四海安定;秦王嬴政从长安出发,多次过函谷关东巡,最终在寻求长生不老药的途中死去。今天,他魏金钢发怀古之幽情,站在古人踏过的土地上,是否像古人一样西出函谷关而留下点什么呢?人的一生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个人是那么微不足道,多少英雄豪杰淹没在浩瀚历史的烟尘之中,魏金钢只恐是发一发感慨罢了,怎能敢比肩古人而有别的什么奢求呢?不过,越崤山、穿函谷关、过三门,这些或许为未来讨得一个彩头,他将思绪从远古拉回到今天,驻留在此刻,面对青黛如墨的秦岭余脉,为自己许下幸运万福的愿望。他们又接到通知,军列发车时间延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只是让大家耐心等候。在百无聊赖中,为了打发时光,魏金钢有意接近那位中士——周振强,四川人,开口闭口“格老子”,让来自中原内地的魏金钢感到很不适应,他始终觉得这是一句非常粗鲁的骂人的话,但从周口里说出,是那么随意自然,别人也没有厌恶或讨嫌之感。在魏金钢心里“格老子”已种下一个梗,起先未曾注意,逐渐愈结愈大,以致彻底爆发。魏金钢问周振强道:“班长,火车啥原因停恁长时间?啥时候开走呢?”

周振强正在和一帮新兵打牌,他将牌一甩,不耐烦地说:“格老子的,你问老子,老子咋知道?老子又不是铁道部部长。”

魏金钢听了,没得到什么结果,又觉得被周振强这小子给骂了一通,心里很不痛快。除了吃就是睡,魏金钢别无二事,过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饭过后,火车才“哐哧”“哐哧”启动起来,慢悠悠地驶出三门峡站。

走走停停二十多个小时,火车终于达到目的地,新兵下车后,被早已等候的一辆辆制式卡车按照编组接走。幸运的是,魏金钢和谢丰华分到一个编组,坐在同一辆车里,他们在车上靠得紧紧的,心中甭提多么美。千里迢迢异地他乡,没有再比来自同一乡土的校友更亲切的了,这种幸福感在一同登上卡车的一瞬间从心底涌起,他和谢丰华二人似乎成为生死相依的兄弟了。卡车几乎跑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魏金钢和他的战友们才到达一座大山脚下的营房,向四周看,眼前全是山,连绵不断,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光秃秃的。下车,列队,分房间,领日用品,整理床铺。忙活了将近一个小时,魏金钢刚想停下来喘口气,就听到门外紧急的哨声,有人喊道:“一排全体集合!”

对了,他被分到新兵二连一排三班,谢丰华被分到新兵一连。那个张口闭口“格老子”的周振强是三班班长,整好队后,他在队列前讲话说:“我是你们的班长,这里面有很多人已经认识,我不再作自我介绍。”

给魏金钢留下的印象是,周振强在平时口无遮拦地“格老子”长、“格老子”短的,但在正式工作场合,他拿捏得很好,从来没见过他发生过“嘴错”,讲话做事干脆利索,从不拖泥带水。这是魏金钢后来佩服他的其中重要一个方面。第一顿饭是面条。与家里的手擀面不同,这里的面条是白面和玉米面掺合在一起由小型手动机器轧制而成的,口感不如家里白面条筋道,由于开饭时间推迟,面条盛在盆里许久,已经变坨了,吃在嘴里,软塌塌的,毫无嚼头。桌子上一盘炒土豆丝,一盘胡萝卜咸菜。这是到部队吃到的第一顿饭,让他终生难忘。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后来部队伙食不断得到改善,他再也没吃到白面与玉米面混合而制成的面条,有时还曾十分怀念,但永远已回不到那个单纯而质朴的时光了。饭后,回到宿舍休整片刻,由班长带着学唱革命歌曲,第一首便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首歌似乎人人熟悉,不一会都学得滚瓜烂熟,唱起来有声有色了。从第二天开始,饭前一支歌正式成为雷打不动的课目。

紧张的队列训练使魏金钢疲惫不堪。每天第一个课目便是站40分钟军姿,最初训练内容是稍息、立正、跨立、齐步、正步、跑步等等。训练之余,是班与班相互拉歌比赛,后来是排与排之间,最让人热血沸腾的是连与连之间拉歌,魏金钢的最初见识是,连与连之间阵势已经够大的了。直到后来他当上干部,见过营与营拉歌,一个营好几百人在大礼堂里扯开嗓子同唱一支歌,官兵唯恐落后于人,一个比一个卖力,一个比一个声音更大,拉歌不在于唱得是不是在调上、是不是流畅动听,而是比的是士气,更是官兵的精气神和昂扬斗志。一般拉歌时,班长是指挥员,他既要懂得按节拍指挥唱歌,还要把握好如何调动大家的士气,将参与拉歌另一方的气势给压倒,有时班长情绪高涨起来,整个身体摆动幅度很大,脖子上的青筋暴露,声音洪亮,几乎使出了全身力气。拉歌比赛要分出胜负,失败的一方要比胜利的一方多唱一首歌。一次,魏金钢看到班长周振强指挥有点失误,于是他自告奋勇接替班长,作了拉歌比赛的指挥。魏金钢不仅指挥唱歌节拍掌握得恰如其分,而且他懂得在什么裉节上将大家的士气给充分调动起来,所以只要他指挥拉歌比赛,准会赢。在新兵连期间,无论是他指挥班、排还是连的拉歌比赛,他所向披靡,没有一个不被比趴下。在他的军旅生涯中,他指挥过团以下每一级的拉歌比赛,这些后来逐渐沉淀在他记忆中。魏金钢的表现,得到了战友们的认可,受到他们的尊重。他有些时候开始飘飘然起来。

一次,周振强组织全班进行器械训练。周振强面向全班人员说:“新兵下连之前,器械考核的内容是单杠和双杠的一、二练习,其他内容只作了解。下面,我给大家作示范。”

言毕,周振强屏住气,从单杠一练习做到二练习,稍停后,他给大家讲解动作要领和注意事项。周班长先训练单杠一练习。每人轮流上杠,有的能做三五个引体向上,有的做十几个,更厉害的一口气做四五十个。全班做完后,魏金钢问班长本人能做到单杠几练习?周振强回答:能全做。魏说:班长给大家做一下如何?于是,班里其他同志起哄,让班长给做个示范。乖乖,单杠一到八练习,一般人做不了。魏金钢猜测周振强一定会做不了。周振强看看全班同志,尴尬地笑了笑说:“我若能全部做完,应如何?”

魏金钢抢在别人前面说:“你能做得,我也能做得。”

大家鼓掌,起哄先让班长做。周振强表现出信心不足。他先是做了一些准备活动,压压腿、扭扭腰,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劝他停下。在大家期许的目光中,他只好硬着头皮上杠。他做完十多个引体向上后,开始做二练习,一气呵成,三练习也是如此,动作紧凑连贯,流畅优美,大家不停地鼓掌。周振强稍微喘了几口气,开始做四练习、五练习。他在做完四练习时,已经显出体力不支的迹象,开始大口吸气,心跳有点加快。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位同志说让他停下来,周振强都会借坡下驴,不会逞能去做五练习,因为他熟练掌握的是一至四练习,五至八练习他很少做过,动作技巧生疏,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体力。周振强在杠下犹豫了几秒,但他还是坚持上杠。好,向后360度大回环,堪称完美。但接着做下面几个动作时,明显看出周振强是在咬牙坚持。前摆转体90度,挺身下杠,他双脚落地的一霎那,由于重心保持不稳,身体向前一倾,重重地摔个嘴啃地,脸戳进松软的沙子里。大家手忙脚乱地奔过去扶,发现他面部轻微擦伤,嘴唇磕破,鼻孔向外流血。周振强用手扑扑眼睫毛和脸上的细沙,非常尴尬地望着大家,脸上热热的、微微发红,骂了几句“格老子的”便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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