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觉得这样做一点问题都没有么？”

安迪看着戴安娜，问出了这个早就在双母村就想要问的问题。　　“他们依山傍水避世隐居，几乎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或者解决任何难以解决的困难，因为你提供给了他们一切，房子、水源、耕地、安全....甚至是部落内职位的任免和教育都由你来掌握，他们一直以来似乎确实很幸福，但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会怎么样？我之前可看到过那后果的。”

戴安娜沉默了一会。　　“这一切本就是不该发生的事情，我当初没有来得及阻止德里克，因此我一开始是怀着一种愧疚的心情帮助那些孩子们的....但，时间一长以后，我就对他们有了感情。我原本是想要将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抚养到成年再将他们释放的，但后来我改变了想法，我愿意成为一个永远的庇护者，他们永远的母亲.....”　　安迪想了想，摇摇头。　　“你不觉得这是一种溺爱么？你让他们变成了失去你就无法生存的幼雏。”

戴安娜点头承认了这一点。　　“我明白这件事，因此在一开始我就决定在孩子们之中有人达到足够的年纪并且开始向往外部世界以后，就让ZAX定期允许一名自愿离开避难所的孩子走出去自由探索外面的世界....这其中就包括了哈罗德，不过他是一个特殊的例外，他是一个叛逆的坏孩子。”

哈罗德尴尬的笑了笑，似乎当年有一些其他的故事，不过他们没有就此多提。　　“但...在不久之后，我派出去侦查废土的机器人们就给我传回了耸人听闻的消息，外面的世界现在是如此的可怖与危险，不仅仅是那些战前从未有过的凶暴巨型野兽，还有人....人类在核战后因为社会与秩序的崩溃发生了精神上的大退化，他们纷纷成为残忍、丑恶、卑鄙、残酷的非人之物，并在长久的混乱之后遗忘了一切，终于化作一群群原始人。”

“我不能允许我的孩子们就那样进入这残酷的地狱，我更不能允许他们成为与那些家伙一样的存在.....”　　戴安娜说着，缓缓抬头，双臂高举。　　“因此，我愿意提供给他们永远的襁褓，但他们之中意志最坚定、能力最强大而且对外界最向往的勇敢者仍然有机会看破一切虚妄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真相。我告诉ZAX，如果有一天我的孩子中真的出现了那样一个真正的成年者，他/她定会闯过我留下的恫吓机关深入到我所谓的神之国度....到了那时候，他将会接过这个问题的决定权，到底是要将秘密继续遮掩下去让村子保持不变，还是将一切事情公之于众，我将允许这些孩子们自由的选择留下或离开。”

安迪知道戴安娜说的是什么，这就是双母村“禁区”里那些布置背后的深意，但可惜的是....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未有一个孩子从你的怀抱里挣扎出去是么？”

戴安娜低下头，脸上的表情深邃又微妙，不知道是在感慨她的孩子们如此听话还是叹息她的孩子们如此懦弱。　　“是的，从大战爆发之后直到现在，唯一一个敢于回到避难所索取真相的....是你，是伪装成村子一员的....你。”

“而据我所知，你的选择是让一切继续照旧是么？”

安迪点头，那时候他确实有机会把所有事都告诉村子里的众人，趁着他们因为女神的长期离线和部落男女首领的不和确实有机会让这个村子原地瓦解，但他知道那并不是一件好事。　　双母村的众人们实在是太过于天真和弱小，如果贸然离开家园暴露在外界之中，怕是会瞬间被废土吃干抹净。　　戴安娜似乎对这件事感到很庆幸，安迪明显看得出来戴安娜仍旧希望让一切继续那样持续下去，哪怕是经历过这一次危险无比的突发情况之后。　　弦看到安迪已经问完了，赶忙上去接话。　　“你之前说苗圃是世界上唯一的希望，这是从何见得？”

戴安娜转头看向弦。　　“这座设施其实也是一座避难所，但它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座设计建立在地表之上的避难所，因为SA环境保护署希望在这个避难所里维持一个可以避开核战争的生态群，因此阳光、空气和水必不可少，这也是他们在反复选址以后将苗圃的建设地点确立在这里的原因。”

“苗圃之中最重要，也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如此规模的同类型设施：生物基因样本库，也称种子库，这座设施里保存着从全世界收集到的250万种生物样本，它是这个世界上前所未有的超级基因保存工程，只要这座设施里保存的样本还存在，世界就仍然有恢复原本样貌的可能。”

“如果这还不够，苗圃还有当年生产供应全SA西海岸所有避难所的GECK生产线，只要工厂全力开动，那些GECK在散播出去以后将能够大范围改善环境。”

说到这里，戴安娜思索了一下，调整了自己的话。　　“我更正一下，根据我刚才得到的信息，因为这场大地震的缘故，工厂区最后一条还能运作的GECK生产线现在也已经损毁了，更加不幸的是我没有能力将它修复，这也就意味着苗圃里所剩不多的完好GECK将是世界上最后一批原厂GECK。”

弦不由得扼腕。　　“唉....为什么你不愿意早一点生产更多并且将GECK都发放出去呢？”

戴安娜摇头。　　“不，即便这场大地震没有发生我也不会将GECK发放出去，在漫长的时间里，我看见外面的那些废土居民们究竟变得何等堕落。他们热衷于抢劫和贩卖奴隶，强者积极的侵略扩张，弱者则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尘埃里。让这些人使用GECK并不能造福世界，如果他们为了彼此争斗而破坏彼此的GECK，那更是可能会制造出很多可怕的事情。”

安迪想到黑足等部落在附近地区横行霸道的过往，可能从戴安娜的角度来看这些土人都是不可回收物，所以她宁可让GECK工厂闲置。　　缸脑等了许久，此刻将弦挤到一边也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想问问你，关于你自己。”

戴安娜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　　“作为来客中可能与我同时代的存在，这倒是罕见，你想知道什么呢？”

缸脑抬起脑袋，玻璃容器在照明灯光下清晰的将他自己的生物脑的每一个沟回都显露出来。　　“我想知道，你是什么？你是人类，还是机器？”

戴安娜笑了笑，给出了一个并非二者之中的回答。　　“我都是，也可以说都不是。”

缸脑听了有点生气。　　“这算是什么回答？我听说战前已经有开发出可以长久保存肉体的技术，但是只能维持大脑的思考能力而无法让肉体在长时间的保存中不退化。据说军方掌握的那种技术对于生物质重量有严格要求，在这限制下甚至可能仅仅只能保存一个脑袋，但如果那些苛刻的条件得到满足也足以让人长生不死，虽然其交流和行为只能以电子方式达成罢了.....你是否是这样一种存在？一个....电子永生人？”

戴安娜否定了这个推测。　　“不愧是大圆顶的科学家，你知道的确实很多，你提及的这项技术属于战前的绝密之一，据说某些大公司的老板选择了成为你所说的这种....所谓的电子永生人，但我并不是他们的同类，如果一定要说我与谁更相似的话，我们两个可能才是同类。”

戴安娜身体一侧出现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好像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她们的头发都有些发红。　　但不知为何，照片里只有左侧那位女性漏了脸，右侧的那位的脸似乎是被故意模糊了，显然这对于一对双胞胎姐妹而言毫无意义，但戴安娜这样做应该有她自己的理由。　　“这是190年前的我，在那时候我还是一个人类，我那时候的名字叫做蒂娜斯通。”

缸脑发出了疑问的一声咦。　　“也就是说你和我一样都做过了取脑手术？可是....以人脑的算力根本不可能成为设施主控AI，更何况苗圃这般庞大的设施，一般而言这只能是由一台ZAX或者其他种类超级电脑AI来负责，你是如何做到这么多年以来让这里运行正常的？”

戴安娜笑了笑。　　“你说的没错，如此庞大的计算量绝对不是人脑可以承受的数量级，要是把一颗人脑贸然安装在主控端口上，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爆炸.....因此，我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存在，德里克告诉我这会是一个跨时代的全新种类AI技术实验，因为这种技术首次将超级电脑和人脑进行了组合。一系列复杂又危险的调试和编程以后，我的左脑和右脑各自与一台ZAX连接，在一切落定之后，我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人类，我成为了一个全新的存在——。”

安迪几人已经不知道自己震惊了多少次，但是现在他们还是因为眼前这个消息而惊讶万分。　　那蓝色的巨大幻影背后的本尊居然是一个如此夸张的家伙。　　“在这座中央控制塔地下藏着我的本体，我是一个电子人，或者你可以用战前科幻小说里流行的那个名词来称呼我为：赛博格....不论如何，这个项目已经确定了我，也就是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存在的名字。”

“我是，戴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