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皇宫,像一只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人一口吞了进去。而皇宫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淑柔皇贵妃便是这方寸之中的胜利者之一,一路靠着美貌和智慧,从小小的贵人到现在几乎能与皇后并肩的地位,其中经历的厮杀可以说是多如牛毛。可在今夜,她感受到了以前都未曾感受的不安。——戚嬷嬷不见了!从早上派出去见秀女后,便没有了一丁点儿的音讯。今早戚嬷嬷便说会打探清楚这批秀女的情况,然后回来汇报。她以为是储秀宫忙碌,得到下午时分才能回来,结果一等再等,宫门都快要下锁了,也没见到戚嬷嬷的人影。皇贵妃这才察觉了不对,忙派人去储秀宫询问。结果宫人在门口看见教习嬷嬷不知何时换了人,直接换成了曾经伺候过皇太后的石姑姑!打探之人不敢乱闯,回来把此事告诉了她。她就想着是不是戚嬷嬷被别的事绊住脚步,可现在宫门已经下锁,也不见身影。肯定是出事了!司礼监更换了教习嬷嬷,却没有通知她,而且戚嬷嬷一去不回,肯定是出事了!戚嬷嬷是她的心腹,知道她许多的秘密,如若是落入其他妃嫔手里……淑柔皇贵妃狠狠打了个寒战,从床上猛然站起来。得想办法去打探消息!可如今宫门下锁,任何人等不得私自走动。“来人,本宫腹痛难忍,着人报到外头司礼监值守的太监那边,说本宫要请太医!”
宫里受宠的妃嫔夜里生病,司礼监必定会派人来走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她便能探探那群太监的口风!很快,司礼监果然派人来了。淑柔皇贵妃装作难受不能起身,捂着肚子在床上哎哟哎哟叫唤。进寝殿来的太监已经来到她帐幔外,低声问:“皇贵妃哪里不好受?奴婢已经着人去请太医,皇贵妃稍待片刻。”
来人声音年轻,甚至有些陌生,淑柔皇贵妃甚至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司礼监有听过这个声音。她疑惑着去撩开半面帐幔,宫女见状忙将帘子挂到金钩上,好叫她们贵妃能看清来人。这不看还好,一看把淑柔皇贵妃惊得差点忘记装病。“九、九少监?!今儿怎么你在司礼监值夜当差?”
淑柔皇贵妃说着,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连着眨了好几下眼,在九节笑吟吟的表情中忽然想起自己在装病,立马又抱着肚子哎哟哼唧两声。小太监一动不动,就那么站在她床前,微笑着望着她。淑柔皇贵妃知道他是封禹身边的人,等闲不会出现在宫里,若是人在,那么说明今日封禹留宿在司礼监。她心脏又是一通跳动,装作不经意开口:“若今夜知道封掌印在宫里,又是九少监当值,本宫就忍一忍了。说来都怪本宫跟前伺候的戚嬷嬷,领了教习的任务之后,整日都没回来宫里。”
“我这腹痛是老毛病了,多亏她平日发作时在边上帮我揉按。”
淑柔贵妃今年不过三十有六,又是故意装柔弱,说话时眼眸蒙着一层雾气,有着几分梨花带雨的味道,将她张明艳的脸都添了几分柔弱和惹人怜。可惜九节是太监,还是个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的太监,看着美人跟看枯骨没啥区别。她这一番娇弱做作丝毫没起到作用。九节还是那张笑吟吟的表情,就那么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眸盯着她看,莫名让淑柔皇贵妃觉得他这表情还有看自个热闹的意味!淑柔皇贵妃首回试探无果,垂了眸,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再试探才好。哪知,九节在这个时候缓缓开了口:“教习嬷嬷是不在储秀宫留宿的,有其他一等宫女在里头,所以皇贵妃娘娘的人,是不是回宫了?”
淑柔皇贵妃正想要说什么。九节紧接着又道:“指不定是乏了?在哪儿宫里哪一处躲懒片刻,结果睡过了时辰也未必。”
“——这怎么可能。”
淑柔皇贵妃挤出一抹假笑。她是傻子吗,人没回来,她不会先在宫里找一遍?!都快要把她这个长秋宫的地砖都翻起来了,也没见到人!正是这个时候,有个宫女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惨白着一张脸就高声喊:“娘娘、娘娘……外头,外头……”那宫女颤抖着手一直指着外面,六神无主的模样让淑柔皇贵妃一颗心沉了又沉,当即怒道:“不中用的玩意,本宫就这样教的你们规矩!大呼小叫什么,出什么事了!”
宫女抖着双唇,指着门口的手收了回来,然后手心朝皇贵妃伸去,叫主子好看见她手里的血迹!“奴、奴婢在值夜,然后就听到头顶瓦片上有动静,奴婢以为是野猫,想要、想要驱赶……”宫女回忆着,表情因为惊吓而变得扭曲。“结果、结果探头看到了戚嬷嬷就站在屋顶上,嘴里念念有词什么,然后就蹦起一跃而下,在奴婢眼前、在奴婢眼前……把脑子砸了个稀巴烂!”
说到最后,宫女脑海里都是戚嬷嬷挥之不去的死状,跪在地上失声哭了起来。“你说谁?!”
淑柔皇贵妃手狠狠地一抖,指甲深深掐入了自己手心里。九节一副吃惊的模样:“跳下来摔死了?她可叫皇贵妃娘娘一番好找,而且在宫里自戕,是重罪。”
说罢,九节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又朝已经在床上愣住的女子:“皇贵妃娘娘,咱家这就处理,娘娘受惊吓了,司礼监一定会查清楚原因。”
“九、九少监……”淑柔皇贵妃急声道,“不过是死了个宫人,不必要惊动掌印!”
正要离去的九节回身,朝她弯眼一笑:“娘娘,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这是司礼监的分内事,怎么会有惊动我们督主一说。”
他丢下话,扬长而去,淑柔皇贵妃品出了他笑容里的深意,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极天灵盖。——戚嬷嬷得罪司礼监的太监了?!她为自己的猜想吓了个花容失色。长秋宫内的事,像是昙花一现,来得忽然,散得也悄然无声,不曾惊动到皇宫其他人。斗转星移,东升的太阳慢慢爬上了宫墙之上。金銮殿上的朝会已经是结束时分,皇帝又和内阁众人动了怒,直接摔了奏本拂袖离去。封禹掖着手吩咐仪仗队摆架,首辅忙追出来,企图告诉他此次的事责任不在内阁:“封掌印……”首辅刚开口,就见封禹用宽袖当着半边面容,就那么打了个哈欠。首辅:……该死的恶太监,居然如此羞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