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海止住老蔡的话,说:“乱话三千!解放军穿黄色军装戴黄色军帽,怀抱枪支睡在路边人行道上,看样子是昨天夜里进城的。上海不声不响,已经换了人马。”
赵大也说:“从新雅饭店一直到先施公司,足足有几千人!”
祥海道:“你想想,这样的场景有多壮观?像是一大片黄澄澄的麦穗地。不知你听了有何感想?我是肃然起敬!”
“真有这样的事?解放军露宿街头?”
老蔡吃惊地问。“没错!解放军居然露宿街头,天空下着细雨,地面很潮湿。兄弟,你可有见过这样的军队?”
“千百年来未曾有过!”
老蔡说。这时候,天空大雨如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屋檐上,远处又响起零零落落的枪声。祥海兴奋地说着话,一拳击砸在茶桌上。“不错!这样的军队古往今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军队一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蒋家王朝完蛋了!”
赵大和祥海共事几十年,从没见过祥海如此激动过。“和平时代终究要来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此时苏州河以北还有战斗。解放军逐步推进入城攻势,经过一天两夜的激烈战斗,苏州河以南的市区全部解放,但北岸仍在蒋军手中,他们盘踞在那座曾经抵抗日本鬼子四昼夜而出了名的银行仓库里负隅顽抗,但这次他们的枪口指错方向,对准了解放军。蒋军派青年军在垃圾桥桥头筑起堡垒,桥面布满铁丝网,封锁了所有通往北岸的道路。一队戴有红袖章的解放军先头部队,急行军来到垃圾桥南岸,准备强攻。然而对日作战时日本鬼子不敢将子弹打到南岸,南岸是安全区域,现在南岸都在蒋军的射程范围之内,只要解放军一靠近河边,蒋军就会射击,解放军不能使用重武器,只能隐蔽在沿河的民房里寻找战机。几十米宽貌似风平浪静的苏州河阻碍了解放军乘胜追击的步伐,河面上的桥梁也成为了攻城部队的拦路虎和死亡陷阱。十多个小时过去了,解放军难以突破敌人密集的火力,不要说过苏州河,就连倒在苏州河南岸上那些牺牲和受伤的战士都拖不回来。解放军董营长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突然一个趔趄,脚下踩到一个下水道井盖上,他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便问房东:“这是什么东西?”
房东告诉他是井盖,下面是下水道,排雨水和污水用的。“排水?水排到哪里?”
“就是排到前面的苏州河里。”
董营长一听,立刻计上心来,找来七连指导员,要他派人从这下水道里钻过去探路。说着掀起井盖,顿时一股臭气从井中扑面而来,苍蝇蚊子四处飞舞。指导员身先士卒,不顾一切跳了下去,身后的战士见状紧随着跳下。下水道里一片漆黑,一串人弓起腰,不顾恶臭扑鼻向前爬行。不一会,一道亮光就出现在他们眼前。指导员摸到洞口一看,洞口下面就是苏州河,顿时大喜,马上传话给身后的人,要最后面的人退回去告诉董营长,密切关注北岸动静,做好战斗准备。自己带领两名战士钻出窨井,跳入苏州河,在夜幕掩护下,悄然泅河到北岸。刚爬上岸,一名蒋军哨兵大大咧咧走过来问话,三人毫不费力将哨兵按倒在地,要哨兵带路潜去指挥所。哨兵乖乖答应。指导员提着枪走在最前面,两名战士扭住哨兵紧跟其后,乘电梯来到三层,指导员一脚踹开库门,举起手枪大声喝道:“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两名战士将俘虏推到前面,枪口对准一名军官大喊:“缴枪不杀!”
蒋军冷不丁看到三个黑大汉“从天而降”,摸不清解放军到底来了多少人,纷纷举手投降。指导员对一名战士使了一个眼色道:“你下去通知部队,弟兄们都已经缴枪投降了,让他们别开炮,以免发生误会。”
战士心领神会,押着俘虏走了出去。指导员立即喝令蒋军军官,下令让部下放下武器,将守备部队从桥上撤出。这时,南岸的解放军大部队已经调来坦克,准备采取用坦克开路碾压路障的办法展开强攻。突然有战士来报告,指导员已经带领战友泅河去了对岸,董营长立刻命令坦克暂缓行动,密切监视对岸敌情。这时他们发现桥头的敌人正在后撤,团长一声令下,解放军立刻冲过垃圾桥,直奔银行仓库。敌军纷纷缴械,列队走出防区,董营长惊讶地发现,仓库里居然走出一千多名敌军,要是敌军负隅顽抗,无疑会是一场血腥的战斗。至此,上海之战终于落下帷幕,“瓷器店”得以完好地保全,“老鼠”也被消灭殆尽。傍晚,大批的秧歌队涌上街头,扭动秧歌庆祝解放。祥海和赵大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再次来到市区看解放。原先躺满解放军的马路两边,现在一长溜坐着缴了械的蒋军士兵,两边房屋的外墙上贴满了彩色标语纸,新安百货公司楼顶上升起了红旗。到处都是走到街上庆贺解放的市民和军人,电车已恢复行驶,车站上,候车的市民排成一长溜长队。商店重新开门。报童挥舞手中报纸在呼喊:“号外,号外!”
祥海买了一份,靠着街边电线杆,把报纸新闻念给赵大和老蔡听:“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三日夜,总攻上海市区的战役打响。战前,中共命令各部进入上海市区作战不使用火炮和炸药,还提出‘三个不打’,即‘看不见敌人不打、打不中敌人不打、有人民群众不打’。经过十多天的外围作战,人民解放军歼灭了外围守敌。今天凌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攻入上海市区,攻占国民党军最后的堡垒——苏州河北的银行仓库,虹口警察局随即挂出白旗,至此全上海解放。”
赵大听了祥海的“新闻报道”不过瘾,一把抢过他手中报纸来看,头版头条刊登着中共中央委员会的贺电:“上海解放以后,上海的共产党员、工人和革命知识分子的首要任务,就是团结一致,与进步的产业界和一切爱国民主人士通力合作,克服困难,恢复生产,恢复城乡联系和内外贸易,并与反动势力的残余作继续斗争去争取胜利。我们相信,有长久革命传统和高度政治觉悟的上海人民,在全国人民的援助之下,一定能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
“你看,共产党把恢复生产列为战后的首要任务,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赵大对祥海说。祥海连忙又抢过报纸去,赵大指着贺电说:“你看这份贺电是这么说的。”
祥海从头到末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生怕漏了一个字,看完以后说:“走!我们去大中国,也要庆贺庆贺!”
“就我们三个吗?”
“不,等会儿叫赵先生打电话把陈太太他们都叫来。听老蔡说,他儿子小蔡也回来了,准备考大学,把小蔡也叫来,让他们父子好好叙叙。”
三人转身往回走。路过公证处,见公证处外站着几名解放军战士,其中一个不是别人,正是老杜。赵大连忙上前招呼:“哎呀,老杜,你也打回来啦!”
老杜见到赵大,十分高兴,使劲和他握了握手说:“听说你被日本鬼子抓去坐了牢,我以为你牺牲了,原来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赵大说:“我那些事不足挂齿!听说你们在横沙岛和日本鬼子干了一仗,打得鬼子从此不敢上岛?”
“这不还要感谢你们给搞来了子弹,我们有了机关枪,鬼子才不敢上岛嘛!”
赵大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把老杜拉到一边问:“老杜,老蔡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老杜说:“当然知道。”
赵大说:“在盗取鬼子军火一事上,老蔡还是有功的。老蔡加入维持会也是为了盗取军火,这事你也知道。他儿子虽已与家庭决裂,但有个汉奸父亲恐怕会影响前程,只有你能帮他说两句好话。”
老杜立刻严肃起来,说:“我知道你们情同手足,老蔡也确实有功,组织绝不姑息叛徒,要不然哪里会让他逃过惩罚?我会尽量向上面陈述实情,但是改变不了他做过叛徒出卖同志,害死两条人命,还害你坐牢的事实。这是原则问题,大是大非问题,是不可原谅的,不能凭个人好恶判定叛徒,你怎么这么糊涂?”
赵大猛然惊醒,转而问老杜:“你们在这里有何公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