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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江湖怀古志 > 第二章 偶见早霜

第二章 偶见早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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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之后是秋分,接着便是寒露。寅时初,五更至。钦天监的小鹿子说寅时又称为平旦,是夜与日的交替之际。四更对应的是丑时,据说又称为鸡鸣,也称荒鸡。想到“鸡”字,在乾清宫当值的都知监小桂子就觉得肚子饿了,咕咕直响,在夜深人静时倍加响亮。一起值守殿外的另外三个太监听到后都忍不住脸露笑意,但却没人敢窃窃私语。天朝初建,皇宫内廷二十四衙门中就有都知监,负责十二监、四司、八局的行移、关知、勘合等事,后来专门跟随圣上,负责导引清道。小桂子入宫已有三年,跟随的是都知监的内侍太监陈朴,师父是一个不入流的从八品宦官,每夜轮更的苦差便落到小桂子的头上。殿外苦寒,不比殿内有暖阁、暖炕和熏笼,燃烧的是通州、蓟州等地进贡的“红罗炭”,温暖如春。小桂子把双手拢进袖管里,轻轻跺了跺脚,抬头看看头顶明月,却发现不远处的琉璃瓦顶一层洁白,他差点叫出声来,结霜了!小桂子顿时倍感泄气,又输给小鹿子两个鸡腿了。前日上午他被师父陈朴支使去“外三监”中的钦天监询问近三日天气,小鹿子说寒露已至,露水气寒冷,两日内必有霜结,小桂子不信,于是两人便以两个鸡腿为赌注,没想到小桂子真的输了。小桂子正苦恼如何把两个鸡腿的债赖掉,却猛地发现转角处飘来几盏灯火,熟稔规矩的他赶紧肃然低首,双脚并拢,身体微躬,这是巡更的师父来了。几盏手持宫灯的中年太监走了过来,为首一人身穿斗牛服,头戴三山帽,脚下粉底皂靴,小桂子抬眼看了一下差点惊得摔倒,来的不是师父,竟然是总管公公、司礼监掌印太监怀诚。被内廷、外廷称为“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的大太监凑上前,低声询问:“小桂子,圣上什么时候安寝的?”

小桂子上下牙齿忍不住打颤,身上却冒出一身冷汗,平时顶多就跟师父这样不入流的宦官说话,不曾想今天直接和第一大太监对上了。他一字一句艰难说道:“回……回公公话,是……丑时初。”

“丑时初?”

大太监闻言皱了皱眉,轻叹一口气。也没说什么,竟然就站在殿外与小桂子一同守夜。小桂子浑身不得劲,刚才出了一身冷汗,愈发觉得浑身不舒服。刚松了一口气,肚子咕咕又响了起来,让他霎时汗毛直竖,大气不敢出一声。耳听得身边有一阵细不可闻悉悉索索的声音,忽然有人轻轻拉起小桂子的手,塞入一个小布团。小桂子纳闷侧过头去,只见大太监面无表情指了指不远处的转角,悄声说:“到那边吃去。”

“吃?”

小桂子听得懵了,眼见得大太监眯起眼,凌厉的眼神射了过来。小桂子心惊肉跳,赶紧点点头,轻手轻脚往转角处走去。小布团约莫一个拳头大,带着温热,小桂子狐疑着小心剥开,一阵香味迎面而来,原来是两个已经剥壳的熟鸡蛋。小桂子呆呆看着鸡蛋,突然有点想哭的感觉,他忍不住转过去看殿门前站立的大太监,想了想,拿起一个鸡蛋放在嘴里叼着,双手赶紧用布把另一个鸡蛋包好揣进怀里。鸡蛋很香,在寒夜里尤其特别香。小桂子赶紧把鸡蛋吃完,刚想转身回去,只听得殿里依稀传来一声“来人啊,更衣!”

小桂子刚起步往回赶,只见大太监已然带着两个人轻轻推开殿门闪身进去,快速把门关上。屋里很快就亮起灯火。小桂子重新站回殿前值守的位置,其余几个太监看着他都露出眼羡神情,但似乎都在疑惑这小子怎的就有这样的好运气。转角处又有几盏灯笼飘来,小桂子心想该是师父陈朴来了,赶紧趋上前去。看到小桂子擅离职守,来人低声骂道:“小崽子,找打吗?还不回去。”

小桂子闻声不惊反喜,果然是陈朴巡更来了。他赶紧站住身子,弯腰凑上前低声说道:“师父,总管公公来了。”

来人手一颤,开道宫灯明显抖动起来。他抬眼望向殿门,却未见那个跺跺脚就能死人的第一大太监。眼看得殿内灯火亮堂,他心里计较一番,赶紧走前几步,示意殿前值守诸人下台阶值守。心里暗骂道:“一群不长眼的东西!”

殿内,怀诚亲自躬身仔细整理皇帝的常服,从盘领、窄袖到玉带、皮靴,无不一一细细整理。其余太监按往常一般侍候,正当壮年的皇帝朗声笑道:“小橙子,你一个大太监不去安歇,到这乾清宫讨打吗?”

怀诚脸上再无一丝肃然,眉开眼笑细声说道:“能在皇上这讨打,是奴才天大的福分。”

皇帝斜眼扫了一眼怀诚,皱皱眉头,挥了挥手,其余太监便赶紧躬身退步行出。“说吧,何事可奏。”

皇帝行至雕着八宝云蝠纹“水波云龙”宝座,看着堆如小山的奏折,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对跟上前来的大太监说道:“你说朕每日如此辛劳,是为何啊?”

“恳请圣上保重龙体。老奴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怀诚低头说道。“北边那群鞑子不安分,这些时日兵部上奏说边境时有小战,恐怕他们是有些暗棋要动了。”

皇帝随手拿起一份奏折,继续说道:“黄河凌汛,冰坝阻塞河道,河道不畅,河水上涨,可还有人把预留的备灾款项私自克扣,至江山社稷、百姓安危不顾。”

皇帝停下话来,突然问道:“朕是不是又得该以杀治下了?”

大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匍匐在地,声音尖细喊道:“老奴死罪。”

“何来死罪啊?”

皇帝一脸笑意:“说给朕听听,看看你这奴才的头值几个钱。”

“圣上英明。自古‘伏汛好抢,凌汛难防’,上任国师陈冠曾明言‘凌汛决口,河官无罪’。余盐年初从京官外放地方,为河南布政使。从桃花峪到入海口,全长一千余里,两岸筑有大堤,应对插凌、封河,皆不可等闲视之。”

怀诚言及至此,停了下来。“说下去!”

皇帝揉揉眉头,斥责道。“昨日早朝,言官上奏,弹劾余盐纵容下属,贪赃枉法,私吞朝廷备灾款项。老奴已命锦鲤卫和西行门共同查证,已有回音。”

大太监抬起头来,猛地说道:“此事事发,与北方鞑子的暗棋有关,老奴已收到北朝密探消息,一桩名为‘节令’密谋已然开展。圣上明察。”

“节令?有意思。北朝一群没读书的鞑子,会起这种文绉绉的号令,只怕还是中原的一些前朝遗民北上为虎作伥了。”

皇帝不禁苦笑道。“起来吧。”

皇帝伸了伸懒腰,笑着说道:“朕饿了。把你暗藏的蛋拿出来,给朕解解馋。”

大太监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却没有任何花纹,十分简朴。皇帝看到后又笑了:“真有你的。小橙子,布团换木盒,有长进了。”

“圣上英明。”

怀诚赶紧弯腰把木盒递上前去。“嗯,不错。是烤的吧?确实香。”

皇帝看着在一边吞口水的大太监,奇道:“其余两个呢?你还想藏回家去孵着?”

大太监苦笑道:“方才在殿门候驾,听得身边一个小太监肚子咕咕直响,奴才想起小时也是如此,心一软就把两个蛋给他了。”

皇帝笑骂道:“就你还会心软?这么多年,朕都忘了小时候的许多事了。朕以前倒是心软之人,看不得其他皇子打骂宫女、奴才。后来,杀人杀多了,还真忘了心软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把嘴里的鸡蛋吃完,拿起另一个鸡蛋,顺手把木盒丢还给大太监,一边吃一边说道:“你想挨饿是你的事,这蛋可不能给你。”

怀诚微微一笑,把皇帝抛过来的木盒收好,赶紧泡一杯参茶,躬身放至皇帝面前。“‘节令’一事,你全权负责,有事直奏。朕明日命御史台查黄河凌汛营私舞弊,你就不要管了。”

皇帝头也不回,摆摆手示意大太监退下。怀诚低头应喏,小步退行,转身躬腰出了殿门。负责侍奉的太监轻声快步,拾阶而上,入殿侍候去了。已是卯时,五更早过。天空早已泛白,怀诚看到一众太监都在台阶下,点了点头。他脚踩四方步,慢慢走下台阶,行至陈朴面前突然停下,扭过头看着躬身俯首的陈朴说:“你在都知监十二年了吧。年岁有了,就得有所担当。不要在那待了,今天交接去,明日到司礼监做事。”

大太监突然伸手拍拍浑身僵硬的陈朴肩头,微笑着说道:“给你一个掌事太监的名头,记得把这小崽子带上。”

陈朴低声应诺。怀诚就此扬长而去。待得怀诚走远,陈朴才抬起头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周围的几个太监都一脸惊悚的神情,陈朴原先只是从八品的内侍太监,一转身就是从七品的掌事太监,连升两级不说,还从普通的都知监直接进入“第一监”做事,在内廷委实是一件惊人的大事。小桂子突然摸摸怀里,悄悄说:“师父,我忘了把蛋还给总管公公了。”

“蛋?什么蛋?”

陈朴一头雾水。小桂子简单扼要把昨晚的事述说一番,陈朴皱起眉头思索一会,走到小桂子身边说:“此事莫要再提,莫对人说。把蛋吃了,那布好好随身藏着。”

小桂子懵懵懂懂,一个劲点头。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琉璃瓦顶上的白霜,白的确实好看。内心却发愁,欠小鹿子的那两个鸡腿,该怎么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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