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唤我九娘即可。”
“殷九娘。”
苏戚点头回礼,寒暄道:“九娘文采出众,苏戚自愧不如。”
殷桃桃脸色一僵,连忙转移话题吹彩虹屁:“苏公子芝兰玉树,更是世间无双。”
话还没说完,女子的娇笑声飞过墙头,清清楚楚落进二人耳朵。“苏戚啊,最近越发玩得开了,喝花酒买清倌,连路过的男人都成他入幕之宾……”苏戚和殷桃桃同时陷入沉默。“柳三那事儿,不是说夜里偶遇么?三更半夜的,孤男寡女,谁信呀……”“姚小公子退了婚,其实苏戚把柳三娶了也行嘛。可惜苏戚宁愿抽鞭子也不愿意娶她。”
众人笑得含蓄又娇媚,声音柔柔软软的,像在糖水里浸泡过。“要我说,嫁给苏戚也行。苏戚虽然混账,好歹是太仆之子。那杜衡又算什么呢,如今又坏了一只眼。”
“可怜我们的柳三小姐……”说着可怜,但语气里没有丝毫怜悯。殷桃桃皱眉:“这些人凑在一起,就没句中听的。诗不见作几首,聊起他人长短倒开心得很。”
苏戚笑了笑没说话。殷桃桃趁机吹捧:“苏公子莫要放在心上,我向来不信流言的,想必苏公子定然和传闻不同。什么断袖之癖夜驭二人,全是无稽之谈。”
苏戚摇头叹息:“不,我的确喜欢男人。”
啪嚓一声,墙后阁楼有瓷杯飞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猝不及防遭受双重刺激,殷桃桃的心脏差点儿跟着蹦出来。花墙那头顿时一片尖叫。有人扯着嗓子骂:“柳三!你疯了?”
一个婢女从阁楼上探出身子,哭丧着脸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手滑,没端好……不是我家小姐干的……”苏戚仰头望去,阁楼二层窗户半掩,看不清里头情况。“苏公子?”
殷桃桃抚着胸口,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试探着问,“若是苏公子不爱女子,那今日见面的事,不如就此作罢,你看……”她还想斟酌几句委婉托词,没想到苏戚应承得极为痛快:“好。”
答应得太快,殷桃桃莫名喉头梗塞。苏戚走过她身侧,在隐蔽角落估量了下墙的高度,脚底一蹬,非常熟练地翻上墙头。殷桃桃昂着脑袋,又惊讶又不敢大声说话,压着嗓子问:“苏公子要做什么?”
苏戚冲她一笑。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笑起来比春花更明艳。“如此良辰美景,自然该与人私会。”
苏戚的语气懒洋洋的,坦荡又从容。他俯视着殷桃桃,眼眸弯起,“九娘,等故事写完了,可否借我一观?”
未及殷桃桃回话,她便跃下墙头,手臂攀住阁楼檐角,如一只白鹞翻进窗户不见了。柳如茵正坐在阁楼里独自生闷气。自从湖边撞见鬼怪之事,她的日子就不太顺畅。被退婚,受嘲笑,偶尔壮着胆子出门求神除祟,还遇见苏戚。更别提身边突然冒出来个杜衡,天天献殷勤,就差上门提亲。中尚署令的儿子,还是庶出。从御史大夫嫡孙到杜家庶子,落差极大,免不了被人嘲讽讥笑。但让她不舒服的,并不是对方的低微身份。杜衡他……每次说着柔情蜜意的话,看向她的眼神,却好似估量什么货物的价钱。脸上每一条纹路都在笑,又分明没有笑。让人毛骨悚然。柳如茵不禁抱住双臂,涂着丹蔻的指甲陷入肌肤。今天借着赏花诗会的由头,她避开杜衡,来到明澜小筑。又因为难以忍受周围怪异的视线,躲进小楼不露面。只要再过段时间就好了。她默默念叨,只要等事情过去,大家有了新的乐子,她也摆脱杜衡,就好了。对了,还有苏戚——柳如茵胡乱思考着,起身去取新茶杯,恰巧目睹苏戚从后窗翻进来。“……”她想要喊人,声音还没出来,苏戚便奔至面前,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刚端在手里的茶杯,再次摔落在地,发出刺耳尖锐的响声。楼外的大小姐们便捂着嘴嬉笑起来,唤道:“青画,你家小姐又手滑啦,还不快去伺候?”
对,青画,青画在楼下……柳如茵试图掰开苏戚的手,去喊婢女的名字。但苏戚用手臂压着她的脊背,将她钉在怀里,动弹不得。“嘘,别叫,我只想和你单独说会儿话。”
苏戚低声细语,听在柳如茵耳朵里,简直如同恶鬼索命。她僵硬着站在原地,寒气从脚尖一路窜向脊椎骨,滚烫血液又在脑袋里嗡嗡作响。逃不掉了。柳如茵绝望地想,逃不掉了。对于未知的恐惧,让她鼻头发酸,眼泪扑簌簌滚落两腮。苏戚没料到她这般反应,松开捂嘴的手,犹疑着劝慰道:“哎,你别哭……”柳如茵抽噎着开口:“我是不是要死了?你来杀人灭口么?”
苏戚:“?”
她满头雾水,还特别不知所措。从小到大,苏戚都拿女孩子的眼泪没辙。谁要是在面前哭,她手脚都不知怎么放,只能夺门而逃。眼下是不能逃了,苏戚只好手忙脚乱地取出帕子递过去。柳如茵擦了半天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跟苏戚说话,什么“借尸还魂”,什么“死了又活”,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质问苏戚打算怎么杀她。苏戚总算听明白了事情原委。“的确该封口。”
她表情转为冷淡,“你知道了两个秘密,活着很碍事。”
其一,这具身体是女子。其二,苏戚鸠占鹊巢死而复生。柳如茵惊愕得张口难言,泪珠缀在眼尾处,掉也不敢掉。沉默间,苏戚扑哧笑出声来。“逗你的。柳三小姐,你想太多了。”
她口气轻松地解释道,“当时我被淹得背过气,差点儿丢性命,后来缓过劲来才爬上岸。我还是我,生死关走了一遭,很多事情都看淡了。至于你和我那些旧怨,何必记在心上。”
是这样吗?柳如茵懵懵懂懂,看着神情自然的苏戚。苏戚继续说:“其实我以前是挺胡闹的,搅合你和姚常思的婚事,难怪你生气。况且推我坠湖这件事,也并非你本意。”
句句冷静有礼,完全不似以往。柳如茵迟疑片刻,怯怯出声:“那你先放开我?”
她还在苏戚怀里,两人身体紧贴,怎么看怎么不合适。苏戚松开手臂,后退半步道声抱歉。柳如茵渐渐平复心绪,抬手整理自己仪容。苏戚望着她哭红的眼角,又说:“对不起。”
柳如茵咬了咬下唇,别过脸去:“谁稀罕你道歉。”
“道歉总比不道歉好。”
苏戚眼角弯弯,“你看,我吃了一肚子水,后来又挨鞭子,纵使有千般过错,总能原谅一二嘛。”
柳如茵心头一缩。出于嫉妒,她深夜约见苏戚,拿性别秘密威逼厉喝。推搡间苏戚落水,她眼睁睁看着,始终没有伸出援手。苏戚不追究,不代表事情未发生。论错,她又如何称得上无辜?可柳如茵说不出道歉的话。她把腰间带子揉得皱皱巴巴,语气生硬地对苏戚说话:“我原谅,你在乎?”
“嗯。”
苏戚颔首,回答道:“我在乎。”
莫名其妙的酸楚感再次涌上鼻腔。说不清是委屈还是释然,柳如茵浑身疲软,仰头用湿哒哒的手帕捂住眼睛。她终于听不见楼外娇柔但尖锐的笑声。“好……”柳如茵喉咙胀痛,吐出的话语模糊不清。“我原谅你,苏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