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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秦柏舟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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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天的时候,她接到两个消息。一则,薛相奉命前往江泰郡,治理水患安抚百姓。一则,秦柏舟出事了。薛景寒要来,是县令何富贵告诉给她的。其实也不算秘闻,百姓中间早已传开,很多人听到这则消息欢呼雀跃,干活都倍儿有精神。然而秦柏舟的事,几乎没人知道。那天中午,苏戚忙完手头的活计,正蹲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吃饭。有人走过来,站在她面前,极其傲慢而欢欣地笑出了声。“苏戚,你竟然会变成这番模样。”

苏戚抬头,看见个身穿粗麻长袍的青年,头发松松垮垮挽在脑后,刘海遮住右眼,只露出半张脸来。他拄着一根桃木杖,形似方外之士,但眉眼间熟悉的阴鸷感,减损了洒脱放旷的气质。苏戚笑了起来:“杜二郎。”

少府中尚署令杜安春之子,杜衡。曾经在血玉案中落败,丢掉官职,被发落到外地郡县游历,五年不得归京。前些日子,苏戚还收到过他的信,说自己身在江泰郡白水县。信中文字莫名,难以揣摩用意。如今当事人就在眼前,对她迎客的态度,表示出十二分的嫌弃。“别这么叫我。”

杜衡呸了一声,“浑身冒鸡皮疙瘩。”

“为何?”

苏戚放下粗瓷碗,走到角落,在水盆里洗着手,“最寻常的称呼,哪里触到你忌讳了?”

“不是称呼,是叫的人不对。”

杜衡看着那盆浑浊黄水,再看看苏戚撸袖子卷裤腿的粗糙打扮,忍不住开口问道,“听说你在这儿呆了十天?”

“是九天。”

苏戚纠正他,“九天了,今儿个还是第一次露太阳。我还以为自己该发霉了。”

杜衡表情很复杂。他捏着桃木杖,沉默半晌,才又说话:“你为何要出钱出力帮安城防洪?”

这些天来,苏戚挥霍金钱征召百姓治水的事,已经传到其他乡县。有人认为苏家的小公子在沽名钓誉,也有人笑他钱多没处花。杜衡一路走到安城县,看见道道规整的排水渠,干活热火朝天的官兵百姓,方知道苏戚的确在做事,做实事。昔日骄傲矜贵的苏家纨绔,也会干这种又苦又累的活吗?为什么?杜衡不明白。“也没什么理由。涨水决堤的时候,我被困在这里,自然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苏戚随口回答着,坐到桌前拿起笔来。桌上铺着一张绢布,墨线纵横其间。如若细看,便能认出绢布上勾画的,正是堤坝的简略构造图。“本来要去白水县,却耽搁了许多天。”

她执笔在绢布上继续勾勒线条,一边和杜衡说话,“眼下安城情况好很多,马上我就能出发了。”

杜衡上前几步,歪头看着绢布图案,越看越惊诧。“你还会画这个?苏戚,我过来的时候就想问了,你何时学的治水方略?”

“这哪里需要学。我会的,都是些最粗浅的学问,你去问岸边那些抗石头的人,他们也懂。排水筑堤,分层减缓水势,没什么的。”

苏戚勾完最后的线条,把笔搁在砚台上,有些疲倦地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都会做,只是做与不做的问题。我这连哄带吓的,才使唤得了别人,当然,也靠撒钱。”

说话间,何富贵带着几个官吏兴冲冲走来,特别热情地喊道:“苏小公子,我看咱们这儿水势也稳下来了,几座堤坝修好,是不是就完事啦?要没啥要紧的,我先回去吃个饭……”苏戚眼皮也没抬:“沿岸二十里,处处得有官员,何大人现在回去了,谁来顶缺?”

何富贵搓手:“我就是吃不惯……”为了省时省力,所有干活的官兵百姓都同吃同住。县令家里尚有精细米面,但眼下情形,总不好让人特意来送饭。“粗粮杂粥,我吃得,何大人吃不得?”

苏戚看着绢布,语气平淡得很,“这治水啊,既然做了就得有始有终。治得好,是你何大人的功劳;治不好,那就是天大的罪。当年先太子怎么出事的,大人还记得么?”

这话听着总觉得有点耳熟。何县令来不及寻思,听见先太子几个字,拍着大腿信誓旦旦道:“哎,我突然记起坝上还有事儿呢,现在就去!”

说完,他扭头就跑。跑到半路越想越不对,猛地恍然大悟。什么治得好治不好的,当初自己想借着苏戚博名利,不也说过类似的话吗?何富贵哭笑不得,总算明白啥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杜衡瞅着县令跑远的背影,扯着嘴角笑起来:“你又拿那套坑蒙拐骗的话术耍人呢?”

“好用就行嘛。”

苏戚并不否认。杜衡啧啧称叹,又问:“苏戚,你为何来江泰郡,为何要去白水县?总不能因为我写的那封信罢?”

苏戚顺着他的话开玩笑:“也不一定啊,杜二郎难得记着我,专门写信请我来白水县。我又闲得很,过来玩耍也未可知。”

“你看你这住草棚喝稀粥的泥腿子样,玩什么耍,玩泥巴吗?”

杜衡说话很不客气,“罢了,你不想说,我也懒得问。我来找你,是为了别的事。苏戚,你和秦廷尉关系如何?”

突然提到秦柏舟,苏戚很莫名。“怎么问这个?”

“你若和他好,我便告知你一个秘密。”

杜衡观察着苏戚的表情,“若和他泛泛之交,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苏戚懒得兜圈子,抬手指向他沾满泥泞的裤腿草鞋:“你专程踩着泥水过来见我,不就是有事要告诉我?快说。”

杜衡低头看了看自己,很不满意地咂嘴。“该换身衣裳的,这一路从白水县到安城,真真要我半条命。”

他打量周围,靠近来压低嗓音说道,“秦廷尉被小粥山的水匪抓了。就九天前的事。”

啥?小粥山,水匪,秦柏舟?苏戚拽住他衣襟,皱眉道:“你说清楚,他在哪里被抓,小粥山又是什么地方?”

见苏戚神色茫然,杜衡只好把事情来由全部说了一遍。廷尉来江泰郡督查各郡县刑律公务,十多天前抵达白水县。随即发生县令县尉被杀一案,秦柏舟命令三县出兵清剿小粥山的水匪,自己归返京城。不料水患爆发,一行人滞留城外,附近恰是小粥山,水匪趁乱出动,将秦柏舟抓回山上。事发当时,杜衡受困于城郊,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廷尉所携血鸦死伤大半,不论死活全被拖走。当日大雨,厮杀痕迹难以存留,白水县主城内混乱不堪,官兵只顾压制百姓,防堵洪水,将剿匪一事暂且搁置,更不知廷尉遭此大祸。”

杜衡回忆当时所见场景,摇头叹道,“水匪熟知地形,水性也好,任凭你血鸦心狠手辣,总归赢不过地头蛇。”

苏戚听着杜衡描述,才知道上次松亭一别,秦柏舟便离开京城到江泰郡办差。她开口:“有几个问题,我不明白。”

杜衡:“你说。”

“廷尉出事,你为何要告诉我?”

苏戚问,“不应该告知郡县长官,火速派兵上山营救吗?”

杜衡冷笑:“白水县哪有这个本事?因为水患,从县到乡已经乱得不成样子,能镇场子的李县令也被杀了。况且,我也没什么理由,非得找人援救廷尉。他于我,又有什么关系?”

苏戚看着他:“可是你来找我了。”

“听闻你在安城,卖个人情罢了。”

杜衡拍拍裤腿上的泥,似不在意地说,“秦柏舟帮过你,不是么?血玉案时,他刻意拖延三日,你才有机会救穆家那小子。”

苏戚不免诧异。“你知道?”

“我如何不能知道?苏戚,你真当我是傻子?”

杜衡斜睨她一眼,半是不屑半是嘲讽,“我也有自己的门路,能听会看。廷尉和你看桃花,帮你拖时间,这关系,啧。”

苏戚听明白了。杜衡觉着她和秦柏舟有私交,所以专程来找她。至于她怎么做,是另外的事。“还有个问题。”

苏戚说,“既然是水匪,怎么却在山上?”

杜衡一脸理所当然:“谁规定水匪不能住山上?”

苏戚:……好有道理,简直无言以对。“我知道了,谢谢你把这事儿告诉我。”

她卷起桌上的绢布,扯出张纸来,龙飞凤舞写了许多字。杜衡好奇要看,苏戚已经动作利落地折好了纸,叫道:“十一!”

草棚外立即有人走进来,静等吩咐。“你保管好这个,如果薛相来了,就交给他。”

苏戚把绢布和纸张都塞到十一手里,嘱咐道,“我再带几个人,去小粥山。此事勿要声张,你和苏九看紧何富贵,这几天该干啥还干啥。若是有人问我去向,就说有事外出一趟,不日将归。”

说完,她快步走出草棚,朝城门而去。杜衡探出半个身子,遥遥喊道:“苏戚,你该不会就这样去吧?出了事我可不管啊!”

苏戚没应声。她走得很快,半途遇见王成羽,也没打招呼。王成羽嘴里咬着半个馒头,甚至还来不及说话,就见苏戚一阵风似的过去了。他疑惑地站在路口,咽下喉咙里的食物,纳罕道:“这又怎么了?”

苏戚回到城里,简单梳洗收拾,带着七八个人静悄悄地离开安城。等薛景寒抵达此处,时间又过去四天。他打开苏戚留下的信,把满纸狂放歪斜的文字看完,俊美的脸上已经覆满寒霜。“你家公子,总是如此出人意料。”

丞相大人说话的嗓音仿佛掺着冰渣子,寒飕飕的让人浑身发冷。十一也不明白他是喜是怒,只能摆着客气的微笑,垂首侍立在旁。薛景寒捏着手里的信,手指按压处,隐约可见潦草字迹。——廷尉有难,我去救援。他不由加重力气,几乎要将那几个字捏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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